他捞出件没穿过的干净t恤,又捞出条牛仔短裤,往床上一扔。随后两手一叉,把身上的睡衣从头顶脱下,露出整个后背,肩胛骨向里推挤,绷紧了薄薄的、紧实的肌肉。
徐心诺又大喇喇把那件t恤以相反的路径套回,当着庄逢君的面,一点都没有避嫌意识。
有什么好避嫌的,徐心诺跟彭家乐上一二年级的时候,跟别人打架打成两只泥猴子,打完了又不敢回自己家,还被庄家保姆和庄逢君一人一只往浴缸里按过,赤条条谁没看过谁啊。
庄逢君没有坐,主动背过身去,盯着徐心诺书架上一排排魔方,貌似研究得十分认真。
庄逢君带来了徐心诺弄丢的读者卡,想了想还是不逗他了,悄悄放在了书架边缘。
徐心诺的房间像个玩具店,除了顶上一排奖杯,各类魔方齐全得吓人。
二阶、三阶、四阶、五阶、六阶、七阶,一直到光看起来就充满震慑感的十七阶,还有许多金字塔、斜转、异形魔方,有的像多面体,有的像球体,有的甚至像个圆溜溜的灯笼。
每一个都有种充满秩序性的美感,包含着无限变化的可能。
只要有人站在这里,仔细看上一会儿就会明白,这个小世界是何其广博而富有魅力。
庄逢君在成长过程中,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不是徐心诺在他的世界里拒绝长大,而是他们从来都没能走进徐心诺的世界,就凭借自身的固有经验,匆匆忙忙地否决掉它。
这个小世界的种子大概扎根得很早很早。
那个时候,徐心诺甚至还远未拥有这么多宝藏。
庄逢君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跟着母亲见到徐春华,见到她身边跟着的小弟弟,徐心诺手里就抱着一个很廉价的塑料魔方,颜色是饱和度很高的红黄蓝绿,拧起来还会吱嘎响。
徐春华替他解释说,自己以前没下海的时候在玩具厂上班,带过很多小玩具回家。小孩子丢玩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徐春华说,一件件丢到现在,就剩这一个了。
那时候已经读小学高年级的庄逢君想,那他这个应该很快也会弄丢吧。
结果居然一直都保存得很好。
那种塑料魔方又涩又难拧,徐心诺还当成宝贝,也不知道谁教他的,反正他会玩。
徐心诺不仅自己玩,还总是努力地诱惑庄逢君跟自己一起入坑。大概在徐心诺眼里,本小区的庄逢君头脑聪明,是很有潜力跟他成为伙伴的种子选手,可惜从来没有安利成功。
庄逢君不能陪他玩,因为庄逢君的日程总是被塞得太满了。
徐心诺上小学时,庄逢君上初中,在忙着跟各种家庭教师打交道——不是他成绩不好,是需要更好,尤其英文,庄父庄母跟外教说,希望能让他达到nativespeaker的水平。
徐心诺上初中时,庄逢君上高中,在忙着每个节假日跟庄父去公司,如影随形地跟在父亲身后,学习他怎么开会,怎么会客,怎么看文件,怎么处理公司事务,然后还要接受考校。
这些都还好,并不影响庄逢君把自己仅有的休息时间都留给徐心诺。庄逢君看着他写作业,给他讲数学题,给他听写英语单词。一开始是因为长辈的吩咐,后来他自己也习惯了。
他还看着徐心诺偷懒耍滑,跟彭家乐一起嬉戏打闹,疯跑着玩各种五花八门的游戏。
庄逢君要学的东西很多,没法真正自由自在地加入他们。
但仅仅旁观,似乎也能让他沾染一点不属于自己的快乐。
直到庄逢君进了大学,搞清了自己的取向,同时发现自己喜欢一个人。
于是这点快乐也离开他了。这条路太难走,没有任何保障,还会受人歧视,他不想把徐心诺带到一条歧路上,只好躲开徐心诺。结果,徐心诺还是傻乎乎地、不折不挠地来找他。
庄逢君只好硬起心肠,跟他说了一些很绝情的话,把徐心诺气跑了。
这次是真的比较严重,不是徐心诺睡一觉就会忘记的程度。
庄逢君一度觉得,事情也就这样了。他失个恋,地球也不会停转,谁的生活也不会改变。
大家各自安好,走自己的路,徐心诺永远不会知道有人在身后默默注视着他。
然后……然后过了几年,国家突然修改婚姻法,通过了同性婚姻政策,与此同时,远在异国他乡留学的徐心诺莫名其妙出了柜,还交了个(前)男朋友,这特么,让他上哪说理去?
庄逢君觉得比起他被抱错了的事,这才更叫狗血,叫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