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娘将方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盯着陆芍那张同样布满愁云的脸,才知她如今的处境艰难,拘在屋内不见天地。
她解下斗篷,接过云竹递来的新烧的手炉,拘谨地在暖炕上落座。
屋门甫一阖上,她便拉着陆芍的手问:“芍芍,除夕夜那日,你也在宫内,可知你父亲他们状况如何?”
她盯着陆芍,神色有些涣散:“我一人守着偌大的国公府,心里焦灼,实在没主意,这才冒昧来你这儿探探消息。”
除夕夜的事尚未休止,牵涉甚广,事情一出,便多有流言传入官宦人家的耳里。
陈姨娘应当是听了一些风声,亦或是宫内生怕家眷乱了阵脚,造成恐慌,特地嘱人通禀过,横竖她知道了这事,便不能安然自若地坐在府里,甚么事也不做。
陆芍宽慰她道:“姨娘不用担心。不单是魏国公府一家,凡是除夕夜那日上了名录赴宴而来的人家,都被暂且扣在宫内。”
她记起自己在书房外偷听来的消息,便有意无意地同陈姨娘透露道:“料想昨日不是冲着父亲去的,只要大内查清此事,余下不相关的官眷,便能回府了。”
陈姨娘呼出一口浊气,面色却不见缓和。她踌躇再三,眉眼间的惶恐一寸寸加深,最后心里实在积郁,将要透不出气,才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道:“芍芍兴许不知道。今日清晨,都察院都御史俞大人被东厂的人押走了,同俞大人走得亲近的那些,一个也没逃过”
说着,似乎能预见后果,一双眼渐渐失神,语气急促慌乱了起来,她胡乱握住陆芍的手:“廖家二郎也进去了,你说,这事会不会牵连淑儿?”
陆芍自昨夜回来后,闭目塞耳,外边的风声一点儿都透不进来,她也是听了陈姨娘方才所说,才明白东厂的动作这般迅速,短短一夜,就将人缉拿下狱。
她自然不知晓廖淮这人秉性如何,却知昨夜风波,实则都是厂督一力搅起。厂督若要将俞灏在朝中的势力连根拔起,那处理廖淮便是迟早的事,大抵不能幸免。
陈姨娘见她凝神思索,以为她知些内情,心里愈发焦急:“芍芍,知晓你当下也不好过。可我只有淑儿一个孩子,眼瞧着她一点点地在我身边长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出阁许了好人家,总以为日子会愈过愈好,至少会比我好,谁料朝中会出这样的事。我一介妇人,没甚么本事,却也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瞧着他们夫妇二人陷入泥泞。纵使是国公爷回来,愿意替淑儿和廖家二郎说上几句好话,也不见得厂督给他这个分说的机会。都道厂督是个寡情薄义的,外人就算磨破嘴皮子,也讨不到半点好处。可是芍芍你不一样,你至少是他枕边人,你的话,他兴许爱听。”
陆芍大骇:“姨娘怎么会这般以为?倘或厂督爱听我的话,眼下也不至是拘在屋内这么个光景。”
陈姨娘摁着她的手背:“回门那日,司礼监的公公说话重,好生羞辱了二姑娘一番。行走御前的人,规矩严谨,这里头若没有厂督的首肯,那个小公公哪敢这般张口说话,替你撑腰。昨日宴上也是,我听外边的人说,他前脚才下令谁也不得离开半步,下一瞬便神情动容,将你从众多官眷中带了出来。就淑儿也沾了你的福气,免去审讯。他也不是那般好脸面的人,若是对你无意,只管将你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任你死活,何至于在众人面前打自己的脸,堂而皇之破了先例。”
“对我有意?”
陆芍睁圆了眼,从来不敢往这方面想。
然而今日不是分辨有意无意的时候,她很快回笼思绪,复又思量起廖淮和大姐姐的事。
宅院当中,夫妇一体,一损俱损。廖淮若是因俞灏的事备受牵连,那些加诸在陆淑身上的殊荣也逐渐变成风烛草霜。
陈姨娘哀叹了一声,当是记起过往,眼底悠悠转红:“我已经吃过半生的苦,往后如何我都认了。淑儿还这般小,又刚有了身子,身上加负的,不单单是她一人的体面。你便瞧在小侄儿的份上,帮帮淑儿吧。日后倘或有用得着姨娘的地方,姨娘定会义不容辞地站出来,替你要回公道。”
“大姐姐有身子了?”陆芍一瞬间忘却糟心的事,笑达眼底,喃喃自语:“我要当小姨了?”
“医官诊出来,已有一月身孕了。因是头胎,还没坐稳的缘故,不好外传,我和你阿娘,先前便是吃了这样的苦,所以我同淑儿说,这事能不张扬便不张扬罢。”
陆芍仍喜在眉梢,可在听着‘阿娘’两字后,唇边笑意骤敛:“姨娘,你方才说甚么?我阿娘吃了甚么苦头?”
陈姨娘将方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盯着陆芍那张同样布满愁云的脸,才知她如今的处境艰难,拘在屋内不见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