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泽风再一次的掐紧了自己的虎口。
好像也同样是在审判他一样,审判他的不信任,审判他的轻慢,他的无知。
痛苦并不会因为这是再一次袭来而减弱,不过在看向姬烈阳和兰辰的时候,墨泽风想,他是感受到了一点快意的。
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从来如此,但现在他们再也没有办法那样高傲了。
姬烈阳那双一直灼热的不曾熄灭的瞳眸就像是被浇了一捧雪上去一样。
他是认识兰诺的吗?是了解兰诺的吗?
似乎是这样的,兰诺到了王庭之后就一直在他的视线之下,姬烈阳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完完全全掌控着兰诺,可是原来他还是不明白,他只是知道兰诺是不一样的那个。
他总是不一样的那个,在王庭所有的孩子里面兰诺就像是唯一的闪着光芒的玻璃瓶一样。
他太特别了。
当龙族高傲的从天空之上飞过的时候没有人会去看龙影之下的地方,没有人愿意去关注那些没有任何多余的价值的杂血龙,但兰诺在这件事情上却再一次让他惊讶。
那株错失的星川草,他真的还能够弥补吗?——那些过往发生在王庭的所有事情,真的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他总是傲慢的,总是自负到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可姬烈阳再也无法如此。
但他依然像是质问一样对兰诺说道:“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也不说呢?”
如果有解释,如果能够有机会在过去揭开这一切,或许那个时候就会有改变的契机啊。
姬烈阳不肯承认自己还是在找借口。
而兰诺依然用有那么一点点困惑的眼神看着他。
“你没有听见吗?”
姬烈阳茫然地看向他,兰诺也只好说得更明白一点。
“在后台我对墨泽风说过的话,你明明听见了,而你并不认同。……哦,是你们都听见了。”兰诺说道,“我怀疑过,你也回答过我了,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呢?在月亮海的时候,也这么告诉你了。”
姬烈阳身体僵硬了一瞬——他想起来了,他不会忘记,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忘记呢?
如果被宠爱就是王存在的意义的话,那么我宁愿这样的王并不存在。
而他的回答是——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他怎么敢那么居高临下地对兰诺说这样的话,兰诺明明比他更清楚那冠冕的重量。
在月亮海上的时候,兰诺说,直到现在他也不曾改变。
姬烈阳清楚地知道兰诺的坚定,他想说的并不是直到现在,而是直到一生的尽头。
即使他已经成为了深海种的王,即使他已经接受了深海之冠的加冕。
他在做深海种的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
暴怒但被死死按住的伊斯塔露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有一点滑稽,可是很明显伊斯塔露是完完全全听从兰诺的命令的,另一边的提香也是这样,深海种的态度其实早就表现得明明白白了,从第一次谈判开始就是这样。
伊斯塔露在星际战场上的话也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间。
——难道圣龙之冠从未给予你真正的指引?
说不上羡慕或者嫉妒,姬烈阳却忍不住想到,如果兰诺不曾离开,如果兰诺还会是圣龙的王,那么现在他们会是怎样的?真正的来自于圣龙之冠的指引,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和兰斯从来都不一样。
他想要的也许是爱意,但不是没有底线的宠爱,是承认,是信赖,是赞扬,可是他们什么也没有给过他,他们就那样冷漠地看着他跌跌撞撞在圣龙长大。
兰斯却自始至终都被他护在怀里,护在羽翼之下。
凉意和迟钝的痛感终于一点又一点慢慢地攀爬到他的脊背之上,可是随之涌上来的还有更多的记忆。
很多很多,一直到很多年以前,他在王庭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孩子。
兰诺怀着期待,怀着崇拜看着他,而他矜持地对兰诺点点头,然后说道:“做得不错。”
是个好孩子。
是可以作为合适的刀的好孩子。
来自于过去的情绪和思绪就这样像一把迟钝极了的刀一样一点一点割下去,姬烈阳不觉之间,喉头涌上了熟悉的腥甜的味道。
……
兰辰好像比他好上很多。
然而如果有很熟悉兰辰的人在这里就会知道兰辰不是脸色不难看,而是已经到了难看的极致所以没有办法更难看一点。
很多事情他是知道的,然后慢慢地证实,一点一点的揭开,对于如何折磨自己这件事情他一向很熟练。
而他也很熟练地折磨着兰斯。
并不是没有疼爱,然而当兰辰第一次意识到冠冕的失落和基因编辑这个关键词的时候很多怀疑就渐渐地落了下来,于是他笃定着自己的怀疑,顺着这条线去找源头,最终找到了那已经被他折磨了许久的蓝龙。
可是……血脉是无法欺骗的。
兰斯还是他的弟弟,可他又没有办法,在圣龙帝国所有的公爵里面兰辰本身却又是对兰诺感情最深也最了解兰诺的那一个。
于是摆在他面前的又变成了天平的两端,哪一边更重一点,真的可以有选择吗?
他知道他只是下意识地倾向着兰斯,他没有办法,兰斯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这一点上兰诺没有任何能够和兰斯对比的砝码。
所以兰辰想,就由他来做好了。
惩罚,惩戒,由他来进行好了,即使兰斯什么也不知道,可他依然要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但在这之后,兰辰依然会承认兰斯作为蓝宝石龙的存在。
至于那些心理上的压力会给兰斯带来什么,会让兰斯有多害怕,兰辰觉得自己也没有办法,这本来也是兰斯应该承担的。
他冷静地剖析着兰斯的罪过,冷静地用自己的方法惩罚着他,冷静地不再那么没有底线地去原谅他,兰辰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足够了,可是兰诺也好姬明玉也好非要把一切都剖出来扔在他面前。
在兰诺说出血脉的剥夺的时候兰辰就已经再也无法冷静下去了,但原来那只是一个开始,在他视而不见的时候总有人无法容忍。
那些过去里面没有哪一件事他是真的置身物外的,兰辰和姬烈阳比起来好不到哪里去,可是这一刻他剩下的只有茫然,兰诺没有质问他,兰诺已经很多年没有再问过他,姬明玉的质问也只是针对姬烈阳。
可兰辰知道他不是无辜的,兰斯也不是无辜的。
他可以告诉自己因为血脉和亲情的缘故所以他留给了兰斯最后一点眷顾……
那么很多年以前的兰诺呢,他又是怎么对待他的?
在所有的回忆里都长满了会让他遍体鳞伤的荆棘一般,而兰辰自虐一样地挣扎着,他找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姬明玉的话打断了他们。
年轻的黄金龙再度重申了一遍
“还不够。”
他已经把所有的刺都拉了出来,剩下的部分无需回忆只靠兰辰和姬烈阳自己也能够让他们伤痕累累,可姬明玉就是绝不肯善罢甘休地重复着。
“差得太远了。”
……
明亮的灯光在审判庭所有方位内亮了起来,就像所有人都在审判之下一样。
姬明玉洋洋洒洒地扔下了一叠单子,而不再使用着投影。
明明只是用领域就可以拒绝这些清单落在自己眼前但没有哪个龙族选择这么做,姬烈阳接住了自己面前的清单,呼吸一滞。
上面列得清清楚楚,从时间到地点到品种,最上面一行是星川草,然后是各种各样的药品、食物、珍宝。
有些已经不存在,有些还摆在王庭。
“这就是王庭数年来奉养着王座上的窃贼的花费。”
也有一张落在了兰斯的身边,他不肯看,也不肯听,可是兰斯拦不住,层层叠叠的清单将他埋在下面,他睁开眼就是账单的样子。
姬烈阳草草扫了一眼,上面的花费非常吓人,但是那是经年累月的结果,他皱了一下眉,还是说道,“这些都可以被填补。”
圣龙不缺钱,即使对于龙族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资金,但其实从价值而言算不上什么。
“那么,这一张呢?”
这一次不再是账单也不再是清单,纷纷扬扬落下来的却是王庭军校的通知书,很明显可以看见上面涂改的痕迹,甚至还有一道裂痕,但也很明显,这不是原本的那张,而是姬明玉后来造假出来的。
兰诺也接了一张,脸色很平静。
姬明玉的面容却渐渐狰狞了起来,恶意越来越深刻,几乎要喷涌而出。
“为了一个冒牌货篡改志愿,让王庭军校变成赝品手中的利刃,黄金之王阁下,这样的罪孽你能够承担吗?”
这桩往事相比起来甚至都不能排到最过分的事情里面了,但姬烈阳还是错了半拍,但更重要的是,红宝石公爵接下来的那句话。
“自始至终这些损失都有你们而起,而直到现在你们还在试图袒护着这个赝品,黄金之王,你真的还可以担得起第一军团长的位置吗?”
姬烈阳猛然瞪视着他,而红宝石公爵也冷静地回望。
姬明玉拍拍手说道:“这份清单已经给有色龙族发了备份了。”
说明这件事情再一次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圣龙全境,有色龙族势必会因此产生怀疑。
是的,这场审判他们的大量的准备都是为了诛心,即使兰诺并不在意,姬明玉也要看到姬烈阳后悔的样子,他也要看到姬烈阳痛不欲生的时候,他要姬烈阳往后余生里日日夜夜都活在煎熬之中,他要姬烈阳在他漫长的寿命里面享受着没有止境的折磨。
可是这怎么够?
他要的从来都不仅仅是为了诛心,他还要让姬烈阳付出真正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