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知道自己可以再生,不会死,知道签订了绝密协议,他不知道具体是谁清除他的记忆,不知道被清除记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再生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又是怎么产生的。
如果不是再次遇到姚凌舟,他连想到这些事情都不会。
在此之前的所有时间,他时常对着戒指发呆,却想不起任何一个曾经和自己在一起的身影。
犹如他从未有过爱人。
时间过久,纪寻慢慢地都说服自己,戒指只是件装饰品,没有任何意义。
各国联合a1研究所。
“滴——”
“滴——”
硕大的白色空间,悬浮在半空的小小盒子发出红色警告。
小盒子是有铅笔盒大小的长方形,长得像个有耳朵的wifi,竖直朝向天花板的耳朵一个亮起红点,灭掉,另一个紧接亮起。
绵长的“滴”音经久不绝,犹在嘲讽地逗人玩儿。
“怎么了?”带着厚厚眼镜的中年男人抬起头,镜片后不大的眼睛锐利非常。
被盯一眼就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钉在地上。
他的头有点大,好像脖子上顶着个实心的圆润皮球,右侧头皮有片不再长头发的地方露出独属于疤痕的那种白,是烧伤,有点发皱。
有成年男人的拇指指甲盖大小,像小型脑花。
脸长得不错,虽然已经230岁已经迈上老年人的路,但目前还算中年人。
眼角细纹不算明显,只有眼里的无限东西能让人知晓他经历了太多。
有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道:“波岚老师,绝密协议被触动,有人违反了协议。”
“哦?”波岚感兴趣,“猎人?”
年轻人小心点头:“啊。”
波岚推开眼前的仪器,从把他卡在角落的座椅里站出来,亲自去确认。
“wifi”盒子依然在锲而不舍地明灭,每显示一下,红光上空便紧跟一行数据小字。
【机密泄露,即刻抹杀】
年轻人吞咽口水:“要启动程序抹杀吗?”
“孩子,你话太多了。”波岚抬眸,慢条斯理地柔声道。
他眼里带着些笑,却令人望而生畏浑身冰冷。
年轻人立马绷直身体道歉:
“对不起,波岚老师。”
波岚笑了笑:“没关系,出去吧。”
“滴——”
波岚关掉仪器,让它别再叽呱乱叫。
厚重镜片后的眼睛带了丝探究,以及趣味。
抹杀?放在被彻底改造的人身上,只要是签订绝密协议再将机密泄露出去的,程序会自动开启抹杀消除。
但这个人,抹杀不了。
当年他的脑部是坚定拒绝被染指的。通过脑数据设备相连,上面要救他,他却在意识到自己的大脑都不再属于自己,选择了几次三番和professort对峙。
【拒绝再生】
满屏的四个字,每一次都坚定无比。
把自己搞得差点真的没命。
真是个顽固的孩子。
最后当然是professort退步了。
他们需要猎人。
他会杀了任务目标的。
这就够了。
想到professort,波岚唇边无法抑制地挂上嘲讽的弧度,笑他愚蠢。
研究努力了60年,竟然在那种时候心软,简直是种背叛。……
“我什么都不记得,”纪寻半蹲在地,用巾帕擦拭姚凌舟方才同样被他弄脏的裤脚,“别生我气,好不好?”
他抬头,以一种极其卑微的姿态看姚凌舟,道:“姚,我很难过。”
视线从上往下看时,总会给人一种蹲着的那个生物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的感觉。
比如大猫这样看姚凌舟的时候,姚凌舟就什么火都发不出。
幸好,狗纪寻不是大猫。
“跟我有什么关系。”姚凌舟声调冷漠,脚踝微用力,就将自己的裤脚布料从对方手里扯了出来。
八年,不是八个月,更不是八天。
纪寻难过?呵。
大猫还缩在床角毛发未顺,口里仍旧呜呜咽咽地低吼,这次看纪寻真是在看仇人了。
但它兽瞳里的惧怕毫无保留地裸.露无遗。
姚凌舟蹙眉,过去抱住大猫的头,检查它颈侧到底是不是完好无损。
“嗷呜……”
一挨到姚凌舟,大猫就将脸全部埋进主人怀里,寻求最基本的安全感。
没有伤口,姚凌舟也非常确认,当时纪寻的匕刃没有碰到大猫的皮.肉就被子.弹打伤了。
纪寻静静地看着姚凌舟安抚地摸大猫脑袋。
他站起来,抿唇安静沉默。
“告诉你再生能力这件事的是谁?”姚凌舟随口问。
纪寻紧随答:“钟上将。”
姚凌舟:“钟夏冰?”
话落,姚凌舟自己眉头先蹙了起来。
特别是在听到纪寻的确定答案后眉毛就皱得更加厉害。
纪寻:“嗯。”
“姚,你认识钟上将吗?”
认识个屁。
姚凌舟根本不知道钟夏冰长什么样子,更没和国防中心的人有过什么交集。
就连之前他和纪寻在一起,纪寻是为了杀他——这是他的任务。但纪寻也并不在部队,只不过他身上有种受过严格训练的气质,这次重新会见,听纪寻是上校,姚凌舟也并没多惊讶。
所以姚凌舟其实并不认识任何军方的人。
纪寻杀他是受了……谁的命令?姚凌舟心头忽而一凛。
他们在一起的第四年,姚凌舟“自杀”证明自己死不了,纪寻就告诉他那个人的名字了。
不是钟夏冰。
但姚凌舟没印象。
“你执行的是谁的命令?”
姚凌舟几乎质问道:“当年杀我。”
闻言,纪寻张嘴就要说,却又突然想起自己失忆,只能怔愣半晌,回答:“不知道。”
但他在疑惑中笃定:“我没有瞒你,我告诉你了。”
“任何事都是。”
姚凌舟知道。
“我忘了。”姚凌舟面无表情宣布事实。
“嗯?”纪寻愕然,“怎么可能?”
姚的记性一向很好,他们两个相爱时,由于纪寻个别时候太疯太不是个东西,姚凌舟每次都会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记下来,等下次纪寻再找事儿便把这些恶行拿出来甩他脸上,让他丢人!
姚凌舟从不刻意去记任何东西,就是自然而然地记得了。
恋爱期间纪寻每次犯病,犯了几次,为什么犯疯病,发疯过后表现如何,姚凌舟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甚至纪寻某天不听话了,按着姚凌舟多做了几回,姚凌舟都能给他把这件事明明白白地挂上清晰的日期。
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忘了的情形。
简直是照相机式的记忆。
就好像他是一台机器,从不会出错。
但姚告诉他,他忘了。
而且他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忘记的。
太阳终于从明亮的天空升至硕大无比的超声仪端上方,让未启动的超声仪端在地面上投下更黑暗更尖锐的阴影。
光线映在五楼的公寓玻璃窗上时,在中间巧合地射出一道又细又漂亮的彩虹。
稍微一眨眼,那股美丽便转瞬即逝,只剩刺眼的亮光。
姚凌舟唇瓣紧抿,脸色冷得犹如千年冻土,可那只垂下的异样眼眸裸.露出些蓝色,里面藏着抹未知迷惘。
纪寻的呼吸与声音都很轻,却冷淡极了,将姚凌舟似在冻土之下的面容击出一条裂缝。
一粒雪花下落,覆着在雪山之尖,声音微乎甚微,几乎无人听见,但在此时却振聋发聩。
曾经所认知的视野崩塌,雪谷塌陷让雪花纷纷扬扬地漫山遍野,地动山摇,无数雪崩将地面上看雪的人深埋地底。
那可怕的认知在心头循环萦绕。
有人动了姚凌舟的记忆。
但姚凌舟却毫无所觉。
“是谁动了你的记忆?”诡异的沉默过后,纪寻音色低沉,很危险。
是谁动了他的记忆?
姚凌舟毫无印象。
仔细思索,姚凌舟每年的记忆都没缺失。他如何在福利院长大,如何在学校上学,如何在生活中工作,每一道经历都从未中断。
他并没有见过什么特别奇怪的人。
……当然,除了纪寻。
毕竟这小畜.生找上他便是为了杀他。
那是16年前的09月19号,学校开学已经将近20天。
姚凌舟任职年轻教授的第一年,他在路上遇到了身高腿长的纪寻。
路两旁生长多年的梧桐树叶浓密,在道路表面投下几乎水泄不通的阴影。
纪寻和几个朋友说着话,由于长相与身量都很出众,他无非是最亮眼的那个。
可姚凌舟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杀意——对自己的杀意。
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死不了的怪物,姚凌舟不怎么交朋友,跟谁交往都从不深入,更不会和人发展感情关系。
不会让别人觉得他太望而却步,但也没办法让别人觉得他太过亲近。
始终都是自己一个。
他对活不活这件事非常不在乎,反而对死很感兴趣。
中二时期更是没少干会让自己死掉的危险事情。
可每次的结果都让他大失所望。
他活得好好的,却疼得受不了。
自.杀可以,但谁他妈那么想不开每次都让自己疼啊。
又不是神经病。
七八年过去,姚凌舟果真没再干过傻.逼事。
可那股明目张胆的杀意,却让姚凌舟心底升起了兴奋。
犹如突然找到生活的意义。
这是他的猎物。
他看向纪寻,后者亦在人群中看向他。
年轻人情绪明烈,看着纪寻眼底裸.露出的势在必得,姚凌舟友好地对他勾唇微笑。
当天下午回家,纪寻便“不小心”地出现在了姚凌舟小房子对面的马路上。
姚凌舟正要开门,见此情景瞬时收手,走过去问:
“叫什么?”
纪寻没想到这人这么主动,脸上表情有瞬间的疑惑。
但很快便恢复如初,回答了自己的名字:“纪寻。”
“哦。”姚凌舟点头,“成年了么?”
纪寻:“成年了。”
“多大?”
“……19。”
“哦。”姚凌舟挑眉,“可以。要做.爱吗?”
纪寻当场傻在原地,眼里属于年轻人的明烈张扬都没了,势在必得更是不知道被扔去了哪个犄角旮旯,茫然换成“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发展?”
但那双护目镜后的眼睛似是会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想要让人走进去,陷进去。
纪寻警惕起来,心想美人会杀人于无形,心脏却没出息地狂跳不止。
姚凌舟勾唇,以命令式的语气道:“过来。”
紧接着他们就打了起来!并不是因为纪寻说是为杀他,姚凌舟为保命而打——姚凌舟不需要保命。
是为了体.位谁在上在下!
因为他们两人的造作,姚凌舟的家变得一塌糊涂,脏乱得没眼看。
可从夕阳西下到月明星稀,他们都还没分出胜负,只堪堪打了个平手。
姚凌舟从来没觉得这么酣畅淋漓过,因为有人可以和他打架了,唇边畅快笑意压都压不住。
而纪寻脸色却不太好看。
不是因为他和姚凌舟打了平手,而是他没想到这人武力值竟然这么强!
要杀他是个问题。
为保险起见,纪寻没有像往常执行任务见到目标就说”我来杀了你”这句预防针,而是静观其变。
谁成想静观到了床.上,静观了八年,最后静观到心里。
纪寻还先在这场任务中判定了自己无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