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寻不悦地盯着姚凌舟，对钟夏冰说：“你们不用认识，上将也不要跟我爱人套近乎。”

两个人相处将近二十年，从纪寻刚进部队第一天，钟夏冰就对他颇为照顾。

他们明明都清楚地知道彼此的为人，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纪寻强硬地把姚凌舟的手收回去，不让他们接触，转而继续看向钟夏冰，音色很低地问：

“那上将知道我所执行的任务，是杀了我的爱人吗？”

钟夏冰被他的神色震住，明明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几乎什么表情都没有，可钟夏冰就是从上面看出了无尽恨意。

而且是他是对自己的恨意。

最近的这八年，纪寻身为国家阿尔法特种兵第一部队的总队长、上校，对于每一次的任务都完成得相当完美。

他从来都毫无疑问，交付出自己的所有信任。

可有一日，他所有的信任都伴随着昔日爱人“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而分崩离析。

这个死亡，还是由他亲手造成的。

纪寻恨自己，如果不是还有事没完成，钟夏冰毫不怀疑他会立马结束自己的生命。

姚凌舟受过什么样的对待，他都会一一尝试。

在这刹那间，钟夏冰如鲠在喉，呼吸都觉得不再顺畅，他突然也很不理解地想，为什么杀掉金乌、杀掉救世主这件事，非要纪寻来完成呢？

为什么就不能是其他人呢？

唐数就从来没想过他真的会恢复记忆，那时候知道自己亲手杀掉昔日爱人的纪寻，该有多崩溃多绝望。

就在一分钟前，安启森收到了一条新的通讯消息。是钟夏冰昨天半夜的时候，从遥远的f1基地发送而来。

他说他还没找到姚凌舟，从z1基地前往f1基地的幸存民众里没有这个名字，但已经确定了在此之前救世主确实还活着。

除此之外，目前还有一点消息，纪寻和姚凌舟在一起。

……纪寻和姚凌舟？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安启森盯着远程通讯上面钟夏冰发送过来的话，隽秀的双眉紧紧靠拢，久久无法舒展。

也就是说，纪寻始终都跟在姚凌舟身边，却没有杀死他？

猎人会杀掉金乌的程序，不知道在哪一步里出了错。

那最后一个太阳是不会再死去了。

姚凌舟是不死之身，本身靠着箭磁还有一线希望，却在纪寻这里出了问题。

但纪寻恢复记忆之后，姚凌舟会不知道是他杀了九个金乌真主吗？

真主们有共感，每一次的死亡姚凌舟都能切实地感受到，他死在纪寻手上那么多次，难道就不恨他，不想杀了他？

还是说，姚凌舟不知道金乌是死在谁手上？

……但是纪寻明明不会恢复记忆的。

安启森半阖眼，平直的纤长眼睫在下眼睑处落下阴影。

他视线从钟夏冰发送来的消息上移开，焦点虚无。

八年前的画面历历在目，纪寻前脚刚答应了会执行杀掉真主的任务，后脚再见到真主的那一刻便变了卦。

说什么都不愿意动手。

最后在鲜血淋漓中，还为了找一枚戒指而丧命。

只是一枚戒指而已，那么无关紧要。

唐数找到纪寻时脸色都是苍白的。安启森已经很久没再见过他的老师那副表情了，悲切、沉痛，甚至不知所措。

在此之前有两次。

一次是救世主死去，老师在研究所被炸的炮火连天中，还想冲进去找姚凌舟，被众人生拉硬拽才拦住，但他目眦欲裂，瞳孔里全是不可思议；

一次是他私自往身体里注入章鱼污染基因，唐数拒绝了三次安启森参与新人类计划，最后还是没能拦住，老师非常生气，在他脸上甩了狠狠的一巴掌。

安启森拽着唐数的衣角轻声说话，轻言道歉。除了观察他与章鱼污染基因融合的状态，老师一个月都没理他。

这次唐数的情绪起伏依然非常明显，在用专用仪器捕捉纪寻的脑部数据时，他连眼睛都不敢眨。

好像很害怕看见纪寻的肉｜体已经死亡，脑意识也紧跟着死亡。

当时跟在他身边的安启森很不解，问：“老师，你和他是有什么交集吗？怎么那么紧张？”

在他印象里，唐数和纪寻的交集，也只是唐数代表研究所交给了纪寻要杀掉金乌的任务。

“有一些，”唐数的声音有些艰涩，“我不能让他死。”

闻言，安启森的表情很是古怪，目光自然就多放了一些在纪寻身上。

他长得不错，血迹斑斑的脸棱角分明，虽然双目紧闭，但仍然能够让人想象出那双黑色的眼睛睁开后有多么凌厉，在见到谁的时候又是多么热情……但应该不是唐数喜欢的类型。

片刻后，唐数说：“他是小舟的爱人。”

安启森悚然一惊，猛地侧眸看向唐数，眼睛里的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来：“……可救世主已经死了啊。”

“对，已经死了，”唐数点头道，“所以我不知道纪寻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我愿意相信。”

他的老师总是这样，在亲眼见到姚凌舟死去后，他没有一蹶不振，可自己一个人时总是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但如果有人问起，他又会很清醒地说，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完美的救世主。

不过这样一说，纪寻不愿意再杀掉救世主的种种反应也能够解释了。

敌人顶着他爱人的脸，他能下得去手才怪。

安启森不疑有他：“所以老师要救他？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唐数摇头，坚定：“我要让他杀了金乌。”

当时提起这个，安启森又是一惊，因为他突然想起，当时金乌计划里十个太阳，并没有一个陨落。

可姚凌舟明明已经死了啊。

他是金乌里的一员，为什么没有显示金乌之一已经死去？

金乌计划是最不用费心思的环节，真主一旦成型，只要确定他们健康成长，便没有人会再特意地盯着这个计划做实验。

所以没人注意到这点太正常了，可安启森会注意老师参与的一切研究。

他压下心头惊疑，问：“如果纪寻真是老师说的……是救世主的爱人，那让他去执行这个任务不是很残忍吗？”

“为什么不换个人呢。”

与纪寻相连的仪器终于捕捉到了他的人类意识，数据正在解析中，唐数胸口紧绷的那口气肉眼可见地落下。

他说：“这是下下策。死在金乌手上的人已经太多了，没人能够和他势均力敌，纪寻能。”

“我会清洗掉他的记忆，不会让他体会痛苦。”

安启森蹙眉：“那如果他恢复记忆了呢？”

“他不会。”唐数道，“我从不失手。”

安启森也从不怀疑老师的能力，可等真的听见这句话时，不知为何他竟然心下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