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府尹脑子转了几圈,咬牙道:“国子监主簿。”
又是他。
当初在灌江府,当地学政就是给这位主簿写信,然后有了之后的报纸骂战。
不过那学政因为传播谣言,之前被他扔到古博城修城墙,倒是罪不至死,这会应该离开了。
但想想也是,这梁子结下,估计恨极了他。
再加上前几日将他们辛辛苦苦办的汴京文报给拉下来,仇只会更深。
纪炀笑:“虽未跟他见过,但也确实有仇。”
前府尹有些无语。
您到底跟多少人有仇啊!
这没见过都能有仇吗?!
纪炀听他说了人名,又道:“接下来无论两个府尹发生什么,希望你都不记仇,我也不会记仇。”
“回头顺顺利利去外放。”
那就是演戏了。
能完成权利颇多的国子监主簿吩咐的事,还能让纪炀不记恨,这可太好了。
前府尹跟纪炀接触这一上午时间,其实心里对纪炀并不厌恶,甚至觉得他做事利落,不愧是出名会治理地方的人。
他所在的地方,都会天翻地覆。
靠的根本不是所谓的纨绔无赖,这点前府尹还是确信的。
看着纪炀做事不紧不慢,他都觉得值得信赖得很。
这会两人说话间谈妥,眼看衙门小吏进来,两人立刻变成之前的模样,一个给软刀子,一个笑眯眯。
那小吏看了会,确定自己离开不到一刻钟时间,他们应该也说不好什么,这才放心。
就被支开一会,肯定没事。
纪炀看看他,那前府尹为这个小吏捏把汗。
人家一眼就看出你在做什么,可别装了。
方才时间虽短,可人家一句话就说中痛点,他不交代都对不起刚刚的情况。
纪炀正式在开封府任职,前府尹教了四五天时间,外面消息就传了四五天。
什么纪炀跋扈,什么纪炀根本不懂开封府的事,什么他只会经营赚钱,对开封府这种政务一窍不通。
连科考都没考过,律法更是一问三不知,这以后怎么断案啊。
谁传的,为什么传,纪炀心知肚明。
如果换了其他人,可能早就扛不住压力。
毕竟官员要升迁,要名声要官声,再加上同僚排挤,肯定会服软。
他们用这种方法整治过很多不听话的官员。
眼前的前府尹就是其中一个。
但纪炀是谁?
他之前的名声又怎么样?
所以毁清誉官声这事,还真拿他没办法。
至于前府尹根本不交接工作,处处软刀子,让他融入不了府衙这事,纪炀也不着急。
急有用吗?
对方越让他着急,他越要慢悠悠的。
耐心这种东西,他可从来都不缺。
其实前府尹做的时候都是胆战心惊,生怕纪炀一个翻脸,那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可纪炀表现出的耐心跟大度,让他心里暗暗钦佩,其实心里有了转向。
等前府尹走的时候,刚要说什么,纪炀朝他微微摇头。
都这样了,还是利利索索外放,不要让人拿住把柄。
实在没人的时候,前府尹才隐晦道:“那汴京府衙?”
“放心,一切都会好的。”纪炀笑道,“外放也不容易,若有什么事,也可以写信给我。”
写信给纪炀?!
想到纪炀在外放时的功绩,前府尹觉得自己可耻地心动了!
这可是纪炀啊!
他做过多少事,还用说吗?
陛下对他如此纵容,那都是因为外放时候的功绩。
如果能有他指点,必然感激不尽。
前府尹拱手感谢,等走了之后才忽然想到。
明明自己奉命针对纪炀,纪炀也知道这回事,自己只讲了个他可能早就猜到的名字,他就把自己轻轻放过了?
不仅丝毫没有追究府衙软刀子的事,甚至还说以后可以常联系。
这是传闻中的纪炀?
好脾气的有点过分?
可转念一想,前府尹又明白过来。
自己对人家来说,不过是个小人物,甚至是可以拉拢的小人物。
对付他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还不如找准背后的人,何必随便结怨。
前府尹也庆幸自己没有死扛,若纪炀试探自己时,自己坚持不说背后的人是谁,那他今日还能安安稳稳去外放?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纪炀此时不知道前府尹想明白其中关键,估计知道也不介意。
他正在府衙正堂坐着,手底下带来的十几个小吏直接安排到各处,带着的二十兵士则轮流在办公的小院里值守。
不到片刻,府衙各处都有他的人,办公的地方也是密不透风。
当初他带着玉县丞凌县尉都敢闯灌江府,如今手底下十几个能干的小吏,那都是从最底层一点点历练上来,挑选最优的跟着。
不用纪炀吩咐,他们都会找准自己的位置。
身边的人自然还是平安,岳文塞,鲁战,三人各司其职,也有章法。
这么多年的官,可不是白做的。
纪炀翻翻近来的卷宗。
没过片刻,汴京府衙判官跟推事便来了。
两人手里捧着崭新的案子,进来就哭丧着脸道:“府尹大人,您快来管管吧,这又有人在汴京街上跑马,还伤了两个人,这要如何处置!”
纪炀听了这话,心知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而且他刚送走前府尹,棘手的案子就来了,能这样巧?
纪炀开口道:“把当街跑马的人抓起来即可,这么简单的案子,为何还要问怎么处置?”
判官连忙回道:“若是普通人也就算了,跑马的人,是琨王的十二孙儿。”
“琨王的脾气您应该知道,当初跟林大学士都叫板的,去王府抓他的孙子,我们哪敢啊。”
纪炀看着他们笑,眼神轻扫片刻。
这点笑意在俊朗的脸上显得格外嘲讽。
似乎就在说,你们那点小把戏,在糊弄谁?
判官跟推事两人还稳得住,能在汴京府衙待着的人,也不是寻常官员。
其实他们两个只是想看看,遇到这种事,新府尹要怎么处置。
宗室子弟在汴京闹事的情况十分常见,若这种事都处理不了,他们便知道以后汴京府衙要怎么行事了。
说白了。
对空降的领导试探一下,看看大家以后如何做事。
纪炀觉得这两人倒是有意思,开口便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琨王的孙儿怎么了?该抓就抓。”
判官跟推事两人见纪炀吩咐自己的护卫们前来,当时吓了一跳,他们新府尹是不是有点太虎了!直接派人去王府抓?
他不要命了?
不对,他不想在汴京混了?
“别,别这样。”推事立刻道,“纪大人,您这么做,会得罪琨王的。按照以前的处理方法,您可以去找琨王说说,让他家孙儿给足伤者银钱,基本就能了结。”
纪炀的架势明显真的要去抓人。
如果真抓了,丢了面子的琨王还不直接找到府衙闹事?
推事赶紧说了解决方法,心里既埋怨前府尹不认真教,又觉得纪炀恢复民生那种事还行,这种弯弯绕绕,只怕他根本不会。
可惜到了汴京,人情世故才是第一,会做事反倒没什么大用。
判官同样心灰意冷。
上个府尹油滑,这个府尹愣头青。
他们这汴京府衙,还是跟之前一样难过。
他跟推事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还抱有希望啊,明明汴京府尹这差事,很难有人能做好。
上个没做好,这个估计同样不成。
纪炀听着他们俩的对策。
其实不失个折中的方法。
宗室子弟纵马伤了平民,让他们用钱来摆平伤者,一边不缺钱,一边为了钱忍忍委屈。
这样下来,算是两边都好。
可就是这样,才会治标不治本。
赔偿那点银钱对宗室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方敢狮子大张口,立刻反手告平民讹诈。
赔钱赔的少,人家也不在乎,明日再纵马几次又如何?
赔偿多,会告讹诈。
这样的处理方法,其实在助涨行凶者的恶行。
只有狠狠责罚,才能让行凶者长记性,让他们再次遇到这种事,就想到自己挨过的板子。
纪炀见判官跟推事苦口婆心劝道,直接道:“本官主意已定,既是本官上任第一件案子,那就不能马虎,该赔的钱要赔,该打的板子还要打。”
纪炀直接起身,对门口的护卫道:“去,跟捕快一起,去坤王传召琨王十二孙儿,再请伤者家眷来此。”
“本官今日就要审审这个案子!”
判官:???
推事:???
是个愣头青吧?
真的是吧?
这跟恢复任地民生不同啊!
怎么可以这样简单粗暴!
纪炀笑笑。
别人都怕对上宗室。
可谁又知道,他当这个汴京府尹,要的就是对上宗室。
上任头一天便撞到自己手里,这简直正合他意。
指望他直接放下?
那不可能。
不借题发挥,他就不是纪炀!
判官跟推事看着纪大人的护卫催促捕快带路,他们以前在边关当将士,这点场面是不怕的。
再说,他们完全信任纪大人。
大人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这种信任别人都不懂!
等跟他们大人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什么叫料事如神了!
是不是料事如神汴京百姓还不知晓。
但看着纪炀当上汴京府尹第一天,刚把前府尹送走,便立刻去抓宗室子弟,这种天大的热闹,他们一定要围观!
爱凑热闹的汴京百姓,又怎会错过这个?!
不看不是汴京人!
纪大人头一次开堂审案,他们必须在场!
百姓们想看热闹,宗室那边不敢置信。
纪炀他没事吧?
他跟宗室一直有仇怨,宗室还没提起他挪用关市税的,纪炀自己先来找茬了?
简直欺人太甚!
他们宗室有那么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