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楚红倒是还记得,此前宇文赟说过,对这场比斗有些兴趣,想要从旁围观看个热闹。
但以各方门阀的守备力居然也相继有人出事,让他对这些个自诩武林高手的人所能表现出的防守力度产生了不小的质疑。
在尤楚红托人问及此事的时候,一向喜好排场的宇文赟居然也并没有继续提及自己想要参与之事,反而还让他们既然已经敲定了放在元月初一,便距离他那边巡街的队伍稍微远一点。
戚寻反正也不太在意这个。
宇文赟发展北周歌舞文化的乞寒胡戏分不去多少她想要的观众,而她此前与了空禅师戏言要趁着这场刀客之斗趁机来上一出弑君之举,的确也只是为了逼出了空破闭口禅的戏言而已。
事实上宇文赟活着,活到他本应该病故的大象二年五月,对戚寻来说要更有价值得多。
宇文赟的确不是个明君,甚至他此时对政事的掌控已经弱到了一定境界,但只要他还活着,为求一个摄政正统,杨坚便只能还是现在的杨坚。
谁让那些个效忠于宇文赟的部下,足以让杨坚意图取而代之的想法继续被压制在萌芽阶段。
而她此前在京城中推波助澜的种种行为,在宇文赟尚活着的时候更多一层权力制衡,显然也比直接陷入乱局要好得多。
软刀子割肉嘛……
宋缺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居然听到戚寻说出“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比斗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没有太大的可信度。”宋缺吐槽道。
以戚寻这人起码八百个心眼的操作,居然会说出“单纯”这种评价,宋缺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谁知道这个单纯里是不是夹杂着要在同为魔门的霸刀岳山面前打出什么魔门圣君的花头,又或者是要借此机会从岳山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手里更加顺理成章地拿到花间派的典籍。
好在宋缺现在看得最清楚的事情便是戚寻在长安城里弄出的这些个事情,总归没有要对他不利的意思。
所以在吐槽完了这句后他又忽然笑道:“算了,你若说可以当做是个单纯的比斗,便是单纯一回也无妨。”
负刀而立的乌衣青年低垂着眉眼露出了一个笑容。
单纯些的比斗也好。
这年头用刀之人诚于刀的人并不多了,这场早在他离开岭南的时候便心中有数必定遭逢的一战,宋缺也并不希望太过遗憾度过。
虽然等到他踏足这由独孤阀在城中张罗起的比斗场地的时候,他看到与他隔绝开了一半场地的岳山在朝着他看过来的时候,目光中多少有几分情绪莫测的微妙。
对方好像不如他淡定……
宋缺就算不跟对方交流都能猜出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场刀客的对决无论是从比斗的时间还是比斗的背景上来说都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武道造诣到了岳山这样的地步,在目光朝着台下扫去的时候更是不难看清楚此番见证此战的人。
祝玉妍与他之间曾经有过的纠葛或者说是交易,更是让他在看到戚寻身边那个白衣蒙面的女子之时,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个甚至连旧情人或许都有些不能算的情况,让岳山在面对祝玉妍的时候很难说到底应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
他极力让自己的目光落到了手中的长刀上,这才让平生波澜的情绪在此时平复下来。
“其实我倒是觉得大可不必拘泥于刀法之斗,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霸刀岳山在魔门之中也能算是个战绩,”祝玉妍没将岳山一瞬的失态放在心上,转而与戚寻说道,“要不是我这些天来对你和宋缺的情况看在眼里,或许还真的要以为你何止是处心积虑要将对方送上这个天下之主的位置,还要将他捧上武道宗师,刀客魁首的位置。”
祝玉妍瞥了宋缺一眼,嘴角扯了扯,“养儿子都没有这么劳心劳力的,你说是不是?”
戚寻哑然失笑。
“我这个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还得是有利于自己的那个利。”她想了想回答道。
为何让宋缺去与霸刀打,还不是因为戚寻对岳山这个对手并没有那么看重,利用宋缺出手的击败同样可以让她完成任务的前提下,她能省点事情还能达成别的目标自然再好不过。
为何要将宋家军推到这个与天下相争的位置上?还不是因为在一个资源和武道发展到如今水准的世界里,若是能发展出一个锚点循环利用,总是可以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这个人完全可以不是宋缺。
但凡她出现的时代是大唐双龙传设定的隋朝末年,她绝对毫不犹豫选择李阀,选择李世民。
但现如今要最快速度地平定南北朝乱世,又绝不能走隋朝的老路,受到关陇集团根深蒂固的影响,宋缺以及其背后的宋阀诚然是最合适的。
“要不是之前跟你也算是有点交情,我说不定会觉得你是在这儿打圆场扯谎。”祝玉妍嗤笑了一声,只是透过她面上覆着的轻纱,只能看到她目光中几分兴味的笑意,“这么一想,宋少主倒也没有我此前所想的有福气。可是跟席应、岳山,甚至是边不负、石之轩相比,他又合该被说一句傻人有傻福的。说起来还有那位了空大师……可惜我在中州城下没能与你正儿八经地见上一面,也就不知道彼时被你这以冲冠一怒之态带走的了空大师是何等绝色。”
“你这话私底下说说便也罢了。净念禅宗与你们有立场纠葛,但在平天下民怨乱局上,要比魔门好用得多。了空大师也算是为民舍生,若论及本心纯粹,我不如他。”戚寻打断了祝玉妍的调侃。
这位阴癸派的宗尊也显然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忽然莞尔一笑,“戚姑娘的这种公事公办态度反而让我更相信大事可成了。不过这么一看……”
还真是个个都是工具人啊!
祝玉妍忽然觉得自己实在还有得学。
能做到像戚寻这样连宋缺这种说不得能称一句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都以此等心态对待,何愁大事不成嘛。
看祝玉妍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戚寻便转而岔开了话题,“说来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魔门两派六道之中,岳山属于哪一派的?”
“他啊,他哪个都不算。”祝玉妍目光平静,“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选择他?我此前有一统魔门的宏愿,自然不希望生出来的继承人在我阴癸派之外还有别的势力与她牵扯,如此一来,阴癸派凌驾于其他门派之上的时候才不会横生波折。岳山此人行事的确是魔门中睚眦必报的狠绝之态,合该算在魔门中的闲散之人里。”
“不过现在有戚姑娘代为完成这个横扫魔门,将天魔策合成的目标,倒是让我之前的这个盘算稍微显得没那么必要了一点。”
“这倒未必,”戚寻感慨道,“这起码足够说明祝后也是个不会轻易感情用事的人,如此一来你我的交易才能谈得下去。”
“不提这么多了,这比斗该开场了。”
祝玉妍还想再往这位比她小上十余岁的姑娘脸上看,却发觉她还真是方才不乐意多分出一点多余的目光给宋缺和岳山,现在又实在像是个合格的观众。
今日虽是元月初一,此地却好像难有听闻多少城中的喜气,正是独孤阀为防这二人的交手波及群众而专门隔绝出的结果。
而今日头顶的天色,仿佛是为了与又损失了个未来继承人的宇文阀中众人情绪相互映衬,俨然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沉沉压抑之气。
在阴云未开的天穹之下,一丝丝砭骨冷冽的长风卷带着一层雪粒子吹开,在吹拂在台上两位刀客手中长刀之上的时候,也便有了一种特殊的声响。
宋缺并未用那把由独孤阀从西梁取回来的井中月,而是用的那把连鞘乌刀。
黑衣在身,黑刀在手,在长风之中他束在身后的墨发也随风卷开,整个人像是为这单一一色所侵染,形成了一种望之生寒的孤绝刀意。
比起他在动用水仙长刀时候的潇洒若定,这把未来以天刀为名的长刀,似乎承载着的是他在刀道上独特的厚重感。
而在他的对面,霸刀岳山固然打从被邀请来到长安城开始便好像已经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倒也并不妨碍他此刻的确对得起霸刀二字。
他此前在将明月送到观众席上,让李渊替她代为照管的时候,自眉眼间流露出的一瞬温和,在此时已经完全收敛殆尽,连带着先前对祝玉妍出现的失态也再无法从这张脸上找到。
他就算在笑起来的时候都有一种残酷而霸道横绝之意,大约是因为他这把刀上沾染的血实在不在少数。
以宋缺所见他何止是在手中所持的长刀上泛着一层血气红芒,就连他通身的气势里也自有一种血气浸染之感。
这是个完全靠着杀戮积攒起了刀法经验的人。
可那又如何?
从岭南宋阀离开的时候,宋缺一度觉得自己绝不会落败在任何人的手中,只可惜在戚寻这里吃到了第一个亏,但从戚寻手里他所学到的那些个窍门,足以让他从所面对的第一个挫败中快速地站起来。
而当他站定在岳山面前,与对方未拼刀法已先拼刀意气场的时候,他便足以发觉,这看似气冲血河有狂霸之态的刀客,若论起周身刀意的圆润,甚至还未必便要比他强。
宋缺有此种感觉,岳山又如何有可能一无所觉。
这个太过年轻,也太容易让人将第一印象集中在他脸上的刀客,在拔刀而出的一瞬,从步法到握刀的手势,再到这一线将将露出苗头的战意,都没有任何一处能让人窥见其中的破绽。
即便是在这绝顶刀客高手之战的风口浪尖,在周遭簇拥着的目光注视下,他也并未有所分神。
岳山无端想起了那封送到他面前的约战书,在那封信函的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狂悖之意,也同样不能在他的面容上窥见分毫。
这显然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刀在手中人也不得不狂,在宋缺的气机几乎与他手中乌刀融为一体的时候,岳山深知自己绝没有拒绝这一战的机会了。
那便打!
但他绝没想到,宋缺整个人浑然便给人一种出鞘锐刀之感,却在当真动手的时候一刀一劈都自有一种稳若泰山之感。
岳山的霸刀刀法横贯长空,仿佛将天穹上的墨色都给尽数引动倾泻了下来,一道道尖锐嘶鸣的风声几乎形成了一片淤积的稠云,泛着一种让人望之扎手的寒光。
或许绝大部分的人在这样的尖刀压境面前,都忍不住想要尝试去与之比拼快刀利刃,但宋缺却并不介意让自己在对方咄咄逼人的刀法面前慢下来,即便在乍一眼间好像显得并不那么出彩。
可在刀锋缭乱的急雨泼墨之中,也唯有宋缺这种稳健的步调,才越发显露出一种风浪之中巨石岿然之感。
他出刀虽慢,在场的行家却看得分明,他打从挥出第一刀开始便从未往后退一步。
手中乌刀在对手霸绝的刀芒对峙下自有一种奇异的刀光明灭,而这刀独特的厚重感也并不影响他在挑开刀锋之时,时而变奏的出刀速度。
他像是任何一位刀客一样,平生唯有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