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酌青终究先沉不住气,他不敢上前,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小声开口试探:“公主殿下?”
“今夜镇安王也不在吧。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连城玉忽然开口,“想来现下也正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府中之事,这才让我能有机会偷偷溜进来呢。”
不待宋酌青回话,她又道:
“王妃也累得倦了吧。睡得这样沉。我们说话再小声些,可千万别吵醒了她。”
宋酌青听得半懂半不懂,只隐约觉得紧张,嗓音干涩道:“公主殿下此话想来……另有深意?”
“好侄儿!”连城玉笑眯眯的,却是避而不谈,“我来的路上听说了你不日将要成婚?定的是哪天良辰吉日?我侄媳妇戴上了我当年赐给你的那对珊瑚耳坠了么?哦,你是不是还有个叫温良的好友,他——”
“公主殿下!”
见宋酌青有些急了,连城玉这才清了清嗓,面色稍稍正经了些。她垂着眼,手指有些漫不经心地去勾床边帷幔:“我这次是混在宣旨队伍当中来的。我这么说,世子便应当知道我走的不是什么正经路数了。”
宋酌青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唇:“宫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发生的可太多了!”连城玉轻笑着,“不过,世子从前不是说过不关心旁人家事么?”
宋酌青蹙眉道:“公主殿下既然驾临,便已不是旁人家事了。”
“倒是这个理!”连城玉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我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如今得知世子家中有难处,便不得不伸出援手了。”
“公主殿下此言何意?”
桌上烛火倒映在连城玉眼中,摇曳着、跳跃着,似乎极暖又极脆弱。宋酌青不知为何竟觉着连城玉眸中竟有些似有似无的怅惘意味。不过这哀伤似乎只是一瞬。连城玉只眨了眨眼,又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她坐在床头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看宋酌青,并不答话。
宋酌青恍惚明白了些什么,胸腔中蓦然涌上一股悲哀,却不敢显露。他放轻声音,淡淡道:“如今需要援手的怕不是我们镇安王府,而应当是公主殿下才是。”
不待连城玉回应,宋酌青又道:“公主殿下既然已从京中跑出来,便在这里安身立命也未尝不可。若只是改名换姓置办铺面,这样的事情也不难,我也愿意为公主殿下效劳的。”
他说着,手上也不停,只从衣柜里翻出新被褥来铺在地上:“夜已深了,公主殿下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么?您若执意要在我屋内歇下,今日还要委屈您。我在地上,睡得远些,绝不会招惹殿下,亦不会声张此事。还请公主殿下放心。”
连城玉听他说了好一阵,忽然开口道:“世子,你知道的,是我助你。”
宋酌青刚铺好床垫,这时候便站起身直着腰微微低头看她。
连城玉说得这样笃定,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听得人不知为何竟泛起心虚。
“何必露出这样的怜悯表情呢?”连城玉轻笑着,“昨日说造反的是我外公家,谁知道明日说造反的就不是镇安王府呢?”
宋酌青蹙眉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最终却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句:“请公主殿下慎言。”
“言也慎了,行也慎了。但刀子仍架在你脖子上,随便寻了个由头便能随随便便叫你头颅滚地。”连城玉笑道,“外人都说我外公只是个无心军事的闲散人,地位又只是个国公,论起据地拥兵来,又岂可与镇安王府相比……”
她话尚未说完,宋酌青便已怒而打断道:“一派胡言!我镇安王府何曾拥兵?公主……慎言……”
原本的理直气壮不知为何竟渐渐低沉下去,脑海里忽然呼啸而过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血与火,刀与剑。宋酌青一时辨不出这些是什么,口中的义正词严便堵在了喉头吐不出来。
“世子此言谬矣!”连城玉面色不改,仍旧是笑意吟吟,“镇安王府如此乖顺,这不正中了我那位四皇兄的下怀么?这下好了,他说你有兵,你若两手空空,难道保得住性命在么?倒还不如我外祖了……”
宋酌青正欲再反驳,连城玉已站起身来:“我四皇兄已折了我家的杨花,不知道世子家的红梅可还保得住么?”
她只一步便又到窗前,轻松一个纵越又跳出屋外。宋酌青快步到窗边看她。连城玉只摆了摆手:“世子,来日方长。”
连城玉说话是并没有转回头来,宋酌青只能借着月光看见她小半张脸,却仍是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见他只站在原地不动,连城玉或许是觉着有些无聊,又支着身子坐起来。她上下扫视一番宋酌青,又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状似只无言欣赏空中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