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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酌青听她这话不由得失笑:“殿下真是出尔反尔!方才还叨叨咕咕着人情之事,现在又叫‘便宜表姐’了!”

连城玉哼了哼,道:“我是不在意互相做个人情,却也不想白白地给别人充了人情。不过,也只这时候要多注意罢了,等四方云集响应之时,却是要再多抬她一手了。”

宋酌青笑着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道:“殿下总是如此自信,对每一步会发生什么都这样笃定,倒显得我踌躇不定瞻前顾后了。”

连城玉“啧”了一声,调侃道:“世子是家中独子,生在这般温柔乡中,虽然风度气质还称得上上乘,但偏安一隅了心思难免单纯些了。不过这样也好,世子这样天真,也好了我拿捏了!”

玩笑话只说到这里,连城玉又道:“我只问问好侄儿。说起来,古往今来的帝王无一不想大权在握,免受四方藩王掣肘,故而削藩一事自古便有。有的成了,有的却一团乱象。好侄儿只想想个中缘由罢了。”

其实说到底也并不难想。此次事起平国公府,殃及镇安王府。不论实际如何,从面上来看都是老实本分谦虚谨慎的藩属。假使换作是宋酌青坐在上头那个不得已而为之的位置上,便是要开刀,也不会从这两家下手。虽然最终勉强也算是名正言顺,但在其他藩属眼中看来却很不是这样一回事。

平国公之事终究有夺嫡之争的影响,或许正是这一次赶尽杀绝如此轻而易举,反而使得上面那位生出了几分傲慢。再从名望最高的镇安王府下手,以期最终能够敲山震虎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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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畏惧是一码事,如何行事又是另一码事了。镇安王府一不功高震主,二不恃功自傲,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尚且落得如此下场。这又如何不教其余藩属惴惴不安人人自危?

若有一个机会……

宋酌青长长舒出一口气,胳膊撑在桌上揉了揉眉角。连城玉打趣他:“想通了?你要是不想在这种东西上费神,以后任我差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还是费费神罢!”宋酌青轻笑道,“这样以后等殿下登基想着再削一削微臣的功劳,我也得留得命来保全自身呢。”

“这时候你倒想得长远起来了!”

连城玉口吻揶揄。她将宋酌青手边的账本抓起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看,嘴里随口道:“你先想些近一点的。比如说……比如这粮草也不会自己运,兵马也要听指挥,到时候还要写讨伐檄文,要联络各方势力,要陪兵士们喝酒解闷……哦,还要阵前骂战呢!啧啧啧,骂战你能不能做得?到时候你可别就只是跨在马上气喘吁吁歪在上面,刚大声说了两句就上不来气,城门上的人还听不清你嘀嘀咕咕究竟说出了个子丑寅卯,白费了好一通工夫!”

宋酌青只道:“我无用,城前骂战这样的事自然要请公主殿下亲自来了。我一向嘴拙,小时候就说不过殿下,可不能在这样的职位上尸位素餐。”

“那你到时候还有什么用处?”连城玉斜了他一眼,似真似假道,“哦,到时候你就稳坐三军帐中,听外面传令兵一次又一次冲进来喊‘报——’就行了?那可真是太悠哉了。”

她学“报——”的那一声传神又逼真,逗得宋酌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掩面遮着缓和了好一会儿,又笑着说:“殿下不也要稳坐帐中指点江山吗?难道也惦念着要披挂上阵,杀他个七进七出不成?”

“不行吗?”连城玉却答得认真,“昔年我祖父虽不是什么英勇雄武的猛将,却也亲身着战袍与敌军在沙场厮杀过。我早就说过,今日我想要做的不过是重演昔年祖父旧事,难道要在这样的小事上面露怯吗?”

她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竟也叫宋酌青听得入迷了几分。镇安王府祖上也是血海尸山拼杀出来,他虽过得是闲适世子的逍遥日子,儿时缠绵病榻,也不是未曾因为父王口中讲述的先祖故事而心驰神往。

连城玉这样言语,仿佛已经不再置身于这小小农庄之中,恍惚间天高地阔残阳如血。她银盔银甲,骑在赤色骏马之上,身后旗帜猎猎,在风中依稀可在一团火红底色上头辨认出一个浓墨重彩的“连”字。

宋酌青坐在马车里,掀开车窗前的帷帘向外望去。旁边随行的士兵连忙问:“宋大人,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无事,我只是随意看看。”

温良骑着白马,俊秀容貌上显出几分与半年前大不相同的稳重自持来。他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引着马儿靠近,微微倾下身子对宋酌青道:“马上就要进翊城了。”

宋酌青习惯了看他风流才子的装扮,近些时日却一直看他□□铠甲,还是不能很习惯,只笑着点点头。

宋酌青听她这话不由得失笑:“殿下真是出尔反尔!方才还叨叨咕咕着人情之事,现在又叫‘便宜表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