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酌青轻笑道:“论此番功绩,殿下便是要那个位子也不为过。唾手可得之物,为何又要拱手让人呢?”
“唾手可得?”
杨凭风讥笑一声,冷淡道:“早听闻镇安王府世子嘴上功夫了得,看来不管是如何要紧事都可以说得如此举重若轻。殿下强求如此惊世骇俗之物,毫不思虑退路,毫不考虑来日史书工笔如何书写,也毫不惦念我们杨家往后应当如何自处……”
“我想不明白。”宋酌青蓦地打断她,“我想不通,此事究竟与杨家有怎样的损失,值得杨将军这样反对。”
“有何损失?”杨凭风又是一声反问,“我倒要问,此事对宋大人有何益处,值得宋大人这样支持。此事不成自不必说;若成,她未来任由史家如何挑剔,难道与我杨家无关吗?‘牝鸡司晨’自古以来便多为唾弃诟病,更何况殿下如今要更进一步。世子,你竟也不为家族荣耀脸面多加思忖吗?殿下利欲熏心不管不顾,宋大人也如此拎不清吗?”
宋酌青心下一时百感交集。他原还以为杨家的女儿们个个相似,其实说到底世上怎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呢?她们两个所求之物自始至终都是不同的。尽管她们曾因为相同的目标短暂地携手走上相同的道路,到最后也会分道扬镳。
杨凭风,纵然最初能够随连城玉起兵兴事,但却并不是个真心想要染指权柄之人。于她而言,应说是高处不胜寒,更愿守拙安宁求一个小家的圆满平静,再挂上光耀门楣的荣光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如此说来,倒是他自己同杨凭风更相似几分了。
宋酌青忍不住轻笑,闭上眼思忖片刻,终于道:“荣耀与脸面于我不过浮云,后世如何作评亦无所碍。比起这些可由旁人口中定夺之物,现下所能拥有之物最是珍贵。若是扎不稳根,又哪来的那许多花团锦簇?我承殿下恩德,自然一心为殿下筹谋,旁的事情与我无干。”
“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不必再与宋大人多言了。”杨凭风直接站起身来,“你既然要与殿下一条路走到黑,便恕我无法作陪了。告辞。”
说罢,她只敷衍地推了一下双手,也不等宋酌青起身相送,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外离去了。
☆、山雨欲来时
天色尚且昏暗不见光亮,宋酌青已然起身更衣,如同过去的一个多月所做的那样,迅速地换上官服预备进宫上朝。
这一个月内,他殚精竭虑,在荣儒恭大人的协助之下,他终于将当下朝中的文武百官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又尽可能收集了种种信息,将原本分散的信息碎片渐渐联系起来。如此一来,终于将朝中局势梳理得清晰了许多。
依连城玉的计谋,宋酌青也自世家公子当中挑出了几个堪用一二的,清出了名单交由连城玉斟酌。而正如连城玉所筹谋,宓京朝中老臣果然对于世家势力渗入惶惶不安,一时之间两方相斗也让连城玉能缓上一口气来稍微收一收权柄。
然而,宓京中根深蒂固的权臣家族却并未能如连城玉预期的那般直接与世家斗得两败俱伤。对这些消磨了大半生时光来琢磨权谋斗争的老狐狸来说,对付几个根基未深的世家子弟虽不能说“不费吹灰之力”,却也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到最后与连城玉竟僵持着互不相让,连城玉也只好一直坐在镇国长公主的摄政位子上不能再进一步。
连弘明旧日人脉并不能完全为连城玉所用,杨凭风手握兵权又不肯相帮。连城玉的地位竟然到了现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地位。
眼见连城玉日益憔悴却勉力坚持,宋酌青难免焦心却又无计可施。
迈入宫门,踏入混元殿中。文武百官分立大殿两侧,垂首沉默地等待开朝。
随着太监的一声长长的“长公主驾到”,殿中沉默的气氛才忽然被打破。连城玉身着华服慢慢从殿后走来,到龙椅后特设的椅子上坐好。她的容貌与神情被珠帘隔断,让台阶下的群臣分不出她到底心思是喜是悲。
宋酌青随着群臣一同下跪叩拜,口中连称“殿下千岁”。
连城玉端庄地抬起右手向前一挥:“诸位爱卿,请平身。”她声音洪亮,尽管隔着有些远的这一段距离,仍然用了十足的力气,从而能让混元殿中所有的人听清她的声音:
“诸位爱卿,今日可有何要事要禀?”
宋酌青只眼观鼻鼻观心,视线只停在自己脚尖上。忽然觉得斜前方闪过一道紫色身影,也不敢直接抬头,却偷眼去瞧。原来是中书令吴思大人。
这样的内阁老臣竟然先行出头,宋酌青心下也难免讶异。连城玉此时似乎也有些惊讶,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疑惑:“吴爱卿?您老有何要奏?”
宋酌青轻笑道:“论此番功绩,殿下便是要那个位子也不为过。唾手可得之物,为何又要拱手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