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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酌青站定。按照礼数,他不应当抬头去看连城玉。但他仍忍不住悄悄抬着眼皮偷偷注视着连城玉的背影。

阳光倾泻在她金红色的长长衣摆上,仿佛是在呼唤上面金丝绣着的沉睡凤凰。

他恍然想起,他似乎总是在这样看着连城玉的背影。在宫宴上,在王府中,在战场上,还有现在在金殿上。连城玉总是这样先他一步,去向更灿烂、更辉煌、更广袤的天地里。

到现在,一步一步地,登上皇位。

凤凰苏醒,腾跃翻飞。连城玉终于安安稳稳坐在那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皇位上,俯视阶下文武百官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晨薄雾彻底散去了,阳光宽仁公平地撒在每一个角落当中。

宋酌青随着“平身”二字站起身来。连城玉的面容已经远得看不清,他不知道她的视线是否会落在自己身上,但他知道连城玉现在一定是在微笑着的,胸有成竹地俯视这现在属于她的锦绣河山。

从此她是这天下的主人,与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了关联,他只不过是她与这江山成千上万的连线中的一条。

不过却也是最特殊的一条了。

这便已经足够了。

☆、番外1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男子和着诗慢慢走近。他身着黑底金绣的锦袍,袖口处绣了两枝红梅。他衣着打扮一丝不苟,面上仍挂着十余年如一日前清浅的笑意,语气也极是轻柔。一首诗念完,宋酌青施施然躬身向树下站立念书的龙袍少年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年少的小皇帝放下手中书卷,看见这位温文尔雅的异姓王款款而来,面上也不禁浮起一抹安定的笑容。他抬起手道:“爱卿不必多礼,请坐。”

这位英王宋酌青,原是镇守南境的镇安王世子,原自然也该袭爵作镇安王的。只不幸卷入从前宫廷政斗当中,从世子被削为庶人。小皇帝隐约听宫中的老人说起,他原是个温文尔雅沉静柔顺的翩翩公子,或许是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竟与先帝连城玉联袂起兵,助先帝得登大宝。

先帝登基后,便为这位从龙功臣加官进爵,封他英王之位留在京中,事事颇为倚重。

先帝早年沙场征伐,身上难免有许多暗伤,生下继承人后身体便更是虚弱,靠汤药吊了几年终究还是因为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而英年早逝。少主年轻力弱,并不能如何应付朝中群狼环伺。于是先帝临终前托孤这位英王宋酌青,并叮嘱新皇,若有任何不决之事都可与他商议。

宋酌青谢过恩,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的石凳坐下。他身形瘦削,脸颊因为上了年纪多多少少有些凸出了颧骨,显得有几分冷峻,但仍看得出来他年轻时应当是个俊逸清秀的温润公子。他既有实权,又有才华,容貌气质均是上佳,如今行至半生,竟也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倒也不可谓不奇怪。

小皇帝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的生父身份从来是个秘密。他小时候也问过母皇,母皇也是但笑不语,这也只会引发他更无边无际的猜想。而这位与母皇出生入死的英王,自然是他猜想中最可能的一位。甚至应当说是唯一的一位了?

他们两个的容貌是否有相像之处呢?

小皇帝沉思着,一时之间竟也将面前的宋酌青抛之脑后。宋酌青只好轻咳两声让他回过神来,随即温声道:“陛下此次为何事唤臣?”

小皇帝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来,语气忽然有些惆怅:“其实是今日大臣们又有谏议,要朕将舅舅迁入皇陵……”

宋酌青笑容敛了几分,抿了抿唇,却仍是温声开口询问:“陛下心中是如何作想?”

小皇帝想了想,迟疑道:“舅舅于母皇有大恩情,母皇亦深念舅舅。只从‘情’字来讲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是,舅舅终究只是宗室,母皇隆恩也不过追封了王位。以王的身份葬入皇陵,是从古至今未有的事情,朕也不敢开这样的先例。”

“不错,陛下思虑周全。”宋酌青点头微笑道,“难道礼部的人没有这样反驳么?”

小皇帝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闷闷道:“朕思来想去,朝堂之上难免仍觉得母皇以女子之躯称帝是极没有礼法的。朕虽然尊敬舅舅,却也不想迁他入皇陵,便是怕来日史书工笔或野史谣传,编造出些例如——例如朕是舅舅亲生的胡话,将母皇的一切抹了去。或者后来再让朕加封舅舅为帝,到时候朕又当如何处置呢?”

宋酌青闭了闭眼,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聪慧。”

宋酌青站定。按照礼数,他不应当抬头去看连城玉。但他仍忍不住悄悄抬着眼皮偷偷注视着连城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