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刚回落霞苑时的装扮,此刻室内徐昇的榻前铺上好大一块的波斯毯,一些摆件未动只是又添上了好些的瓷器。原先的木质屏风换上一扇白玉的,未燃香料全都凭着窗前两个窄口细颈的写意山水瓷瓶中斜插的几枝腊梅点缀着空气。
徐昇喜梅,这也是他为数不多喜爱之物中的一样,鲜为人知。室内的腊梅不过是丫鬟误打误撞的罢了。
徐昇侧卧在榻上,眼睛紧闭着,额间冒着些细密的汗珠,鬓角的发丝都湿透,抓着被面的左手猛然收紧,整个人睡得极不安稳,显然是被梦给魇着了。
也不知到底是梦见些什么东西,只见他猛然坐起,喊了一句。
“葛嬷嬷。”
愣了好半晌徐昇才回过神来,伸手拿了方大迎枕搁在身后,整个人才往后靠去,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他不由地陷入恍惚,已经有两年没有再做过这样的梦了,若不是今日梦见恐怕当年的事情他也只以为是虚假的幻境。
那还是在徐昇六岁以前的事情。
那年正逢中秋佳节,文老太太带着孙辈们出去赏花灯,那还是徐昇这么大第一次出府,心中万分期待。
文老太太安·排每个小的身边都跟着一个大力婆子将他们抱着,以防走丢被拍花子的拐去,徐昇人虽小但很有自己的主意,他不让婆子抱他,只是牵着,而那婆子也没多说就按照他说的办,可是刚入街市没多久徐昇就与文老太太一行人走散了。
那时年岁还小,心中也多是惶恐害怕,想在原地等待却被迫随着人流往前走,后来好不容易挤出来在街边上待着就有一个老嬷嬷在他身边坐下。
徐昇还记得第一次见葛嬷嬷的时候她是一身的麻衣,满目沧桑,脸上有好大一块儿的疤,少时的徐昇不知道那是什么印记,长大以后才知原来那是烧伤。
“小徐少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声音嘶哑至极,但还是努力作出亲切柔顺的样子。
小徐昇转头,心头非常警惕,脑子里面开始不断的猜测这个人的身份。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姓徐。”
“我姓葛,你可以叫我葛嬷嬷。”看着小徐昇防备的样子,以及那双与记忆当中十分相像的眼睛,葛嬷嬷瞬间热泪盈眶。她连忙垂下眼帘只怕吓到眼前的人。
“我是看着你出生的,小时候还抱过你呢,怎会不知你姓什么。你随你娘都姓徐,你娘自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听见这话,小徐昇不由问道:“他们说我娘过世了是真的吗?但是文父又说没有,他告诉我我娘会回来的,你说我该相信他们谁的话?”
“小姐她……她……”葛嬷嬷的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就落下来了。
小徐昇心思通透早已经猜到了结果。
葛嬷嬷看着他眼中的光慢慢变得暗淡,转口问道:“文大人……你文父对你好吗?”
小徐昇点点头,“文父待我如亲子。葛嬷嬷你能跟我说说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葛嬷嬷挑着一些话同小徐昇说,还没说上几句,就见街道上的人群开始被疏散,问过才知徐昇走丢文端颐得知后借用护城兵封闭城门,现在正在满城的找孩子呢。
葛嬷嬷本想是拉着徐昇先走的,但是徐昇虽刚刚同她说过许多的话,但是他心中其实有着些犹豫,正在这个当口文端颐骑着马从不远处正赶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徐昇,同样瞧见的还有徐昇身边的葛嬷嬷。眸光微闪他从身边的人手中接过一把弓箭,拉满弦,那箭羽就像是立马能飞出去一般。
“不怕我文父快来了,葛嬷嬷可是要见上一见?”
葛嬷嬷摇摇头,她早些年被熏坏了眼睛,距离太远的地方根本就看不见,此刻当然也不知一把弓箭已经瞄准了她。
“何必再见,等了这么多年今日能看小少爷已经是万分惊喜,不知何时再见,有两句话要告知与你,人生在世除了自己谁都不要相信……”还未说出是什么事情,尖锐的箭羽已经穿破胸膛。
温热的血液喷溅到小徐昇的脸上,他顿时吓呆了,再看葛嬷嬷时她已经倒了下去,但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她临终前艰难吐出的八个字:静惠师太、为母报仇。
后来对于当天的事情徐昇时不时就会梦到,以至于大病一场,将将转好时已经入冬,文老太太心疼他时不时就往院子里面送吃食,也是那年冬天冬笋引发鸠毒事件,小徐昇被文端颐送去庆州,一别十三年。
徐昇关于那场梦的恐慌正在一点一点慢慢消散,中衣后背上的那一块儿已经被汗浸湿,正在他准备换上一套干净衣裳时,外面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丰竹。
室内烧着上好的银碳,暖融融地似已到春日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