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阮籍一般能够卸下重担寄情山水,不再过问人世繁华,只是陆芸婉知道这也不过是奢求,他一直以来心中的志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甘愿离去,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因此选择静默不言,静静等待那一日的到来。
昏暗的卧室,崔承嘉与陆芸婉交颈而卧如一双鸳鸯,崔府之外的天色是月明星疏,银汉迢迢,山河崩裂又是一番新的局面,而陆芸婉已经决定相守到最后。
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彩,映的建康宫台城连绵不绝的楼宇、白玉石台阶越发绚烂夺目。
帷幕之后病榻之上躺着瘦削人影,是一张年轻的脸颊,凤眸仍然高傲不可侵犯,唯其下一颗泪痣,略显忧郁凄楚。
他正注视着跪在床榻之前毕恭毕敬的的陆芸婉,仿佛竭力想要从陆芸婉的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梁毅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陆芸婉:“过来。”
侍疾的袁皇后正默默拭泪,听闻主上所言悲色更重,主上大约永远不会知道害死他宠妃的那个人会是一贯贤良淑德的她吧。
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莫非陆芸鸳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曾?
陆芸婉虽然有迟疑,到底不敢不从,慢慢腾挪到病榻之侧,凄苦的药味弥漫,梁毅一向肝脑涂地励精图治,却不曾想到身体不足以支撑他施展这一腔报负,又如何能够甘心,而太子性格偏激并无韬略,唯有尽心竭力为他铺平接下来的道路,任命贤臣辅佐,以期不要有大错。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及到陆芸婉的脸颊,像是在疑惑着什么一般,没想到就算到了这样的境地仍然是不肯罢休的,梁毅也有些自嘲,若是说此生放不下的陆贵姬算是一件,怕是要带入坟墓之中去了。
触及到陆芸婉倔强不屈的视线之后,梁毅所有的倨傲被击溃一般,嘴角涌现一抹凄苦:“不过是想再见一面,我知晓你终究不是她,自我去后,万事还需仰仗承嘉,我又如何不愿意成全,既然当初在王府已经成全过一次,只这一次又有何妨。”
闻得此言陆芸婉仿佛被震撼一般,久久无法平息心中的波澜,朝梁毅真心实意跪拜。
那手在咫尺之间顿了一顿,突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无力的坠落。
见到此种情景,袁朝雨再也顾不得失态,握住那垂落的手臂声声呼唤,可那病榻之上的主上却再也无法闻得。
四下里突然如死一般寂静,仿佛泰山倾颓,海内洪流一下接着一下朝陆芸婉席卷而来。
袁朝雨强忍泪水率先跪倒在地,宫人随之跪拜,绵延开去,丧钟一声一声自庙宇传来,响彻整个帝京。
主上驾崩之后,宫内妃嫔无子者殉葬,杜明绢亦在殉葬的名单之中。
偌大一片空地四下里哀嚎声不绝如缕,白绫被束缚于脖颈之上,杜明绢脸上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随着白绫的拉紧,脸色胀红,在怆白的天色之下,如一尾枯蝶般随风零落。
宫殿此时随着夕阳的消逝而变得暮气沉沉。
第58章 新生
太子年少继位,政令残暴,听信谗言残害辅政大臣。
昔日陆贵姬所生的皇子梁礼因为阿娘受宠被少帝忌恨也被扑杀,此事牵连甚广,寒白之中鲜血染红了帝京,陆芸婉行走在朱雀桥只觉得寒风刺骨。
病榻之上的袁太后形容枯槁,眼睛微睁注视前来探视的临川公主,袁太后嗽着支撑起身子质问道:“主上为何没有前来?”
“主上说您病重,宫里恐有鬼怪,他心内畏惧不敢前来的。”临川公主躬身惶恐答复道。
“知晓主上向来畏惧这些的。”袁太后颓然靠倒在床榻之侧,发丝凌乱夹杂银丝,苍老而了无生机,袁太后目眦欲裂:“听闻主上让何将军之妻新蔡公主做了谢贵嫔?那可是他的亲姑姑!”
袁太后最终重重叹息一声:“若是并非从我的肚子里生出就好了。”
临川公主越发惶恐不敢答复,袁太后愤怒之情久久无法平息,一双眼睛因此瞪得愈发巨大不肯闭上,想到自己时日无多恐怕已经无法管束不由暗恨,先帝这些年积攒起来的一切都要付之东流。
悲怆之意盈满肺腑,此刻仿佛他们不是亲人而是仇敌,主上向来听临川公主的话,若是她肯劝说不定不是如今的局面,袁朝雨极为厌恶般拂手示意她退下。
崔承嘉因为陆贵姬亲妹之夫,亦遭到了主上的怨恨,主上为了泄愤便命人将崔承嘉打入最深的牢狱。
崔承嘉早年养尊处优,从来未曾遭受过这样的祸端,陆芸婉忧心忡忡,转而去求阿爹,然崔承嘉之父因触怒主上与一些老臣都被主上所杀,陆旻之认为主上性格偏激擅杀大臣连他迟早一日也要大祸临头,如今为明哲保身不敢求情。
若是如阮籍一般能够卸下重担寄情山水,不再过问人世繁华,只是陆芸婉知道这也不过是奢求,他一直以来心中的志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甘愿离去,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因此选择静默不言,静静等待那一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