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翌日,几名上榜的琼州考生出城踏青庆祝,路上经过一队逃难而来的流民,当时不甚在意,返程又遇上时,突然从流民中冲出一人,指着三名中榜者大骂起来,指他们“欺君罔上”“欺世盗名”“其罪当诛”。马上的公子们认不出马下的落魄人,并不理睬,本欲打马离去,不想其中一人被那流民抱住左腿,生生从马上拽了下来。于是乎,众人纷纷下马,对着那流民就拳打脚踢起来。
一旁好些个流民见与自己相处数日的斯文青年被打,本想上前帮忙告饶劝开,不了却也受了波及,吃了不少拳脚。如此一来,周遭流民与这些考生的矛盾激化。两方人本都自琼州来京,但流民们衣食无着、背井离乡,考生们却光鲜亮丽、仗势欺人。想着受灾后离去的亲人,想着一路走来吃过的苦,想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子脚下却被拦在城外幕天席地没人管,流民们情绪越来越激动,原本几个人的冲突,逐渐演变成一拥而上的流民围打几名考生,等巡防营赶到时,那几个琼州考生中,一人已经断了气,另几人也都进气少、出气多。
巡防营军兵和赶来的京兆府府兵抓了好些人,其中,就有那名最初冲出来骂人的流民。那人姓徐名棠,被抓到京兆府后,先是仰天大笑,继而又嚎啕大哭。衙吏审问之下,方知此事很是棘手。
原来,徐棠其人本也是琼州秀才,与好友受了三个琼州世家子诓骗,写了几篇“锦绣文章”相赠,后发现竟是乡试考题。两人上门论理,但三家公子避而不见,只由家人出来相谈,允诺助两人吏考来平息此事。徐棠没有答应,好友却犹豫了,其后果然去参加了吏考,但因“在考卷上作记印舞弊”被抓,秀才功名也被褫夺。
好友羞愤难当自寻短见,徐棠求告无门,遂起了入京告状的念头。因惧三家势力,徐棠不敢到府衙开具名簿路引,只好隐匿行事。不想,出门才知行路难,离乡不久就遭劫失了盘缠,最终还是靠着与逃难的流民互相扶持着才走到了京城,却也因此被一视同仁地挡在了京城之外。
如今,因祸得福,徐棠得以在京兆府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出,大呼“甚幸”。孙正观其举止、听其谈吐,先已信了五分,但事关科举,孙正不得不慎之又慎,便在派人查实徐棠身份的同时,着其自行写下状纸,又让其默写当日赠出的文章,果然很具文采、见地。于是,孙正彻底相信了徐棠,派出去核查身份的衙役才刚出京,他便把事情捅给了韩济知晓。
与徐棠一同逃难来京的流民们,见“自己人”被抓走不少且一夜不归,天不亮就开始往城门处聚,险些又闹出祸事。所幸,遇到一位武姓郎卫,答应替他们入城打探消息,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但仍聚守城门外不愿离去。
是日,有不少落榜考生离京,见有热闹可看,当下便在巡防营处置流民时,在一旁围观许久。待听得流民中有人提起,昨日被官兵抓走的人中有来京告状的秀才,更是兴起,遂放下身段向流民们细细打听,获知了“代写文章”“舞弊”“逼死人”等零散信息。能来京参加会试的考生,再不济落榜,肚子里总有些墨水,亦不缺联想之能,傲气也够,怨气更足,便有人自告奋勇要为徐姓秀才和流民们鸣不平。而后,一人慷慨,众人应和,待到了考生汇聚的几家客栈一吆喝,浩浩荡荡的请愿队伍就走到了京兆府的门前。
这一下,满京城都知道了:琼州世家子弟科举舞弊,逼死人命,苦主求告无门,非但受了围打,最后还反被抓进了衙门。
短短两日,闹出这么大一件事,孙正也只能摇头感叹“流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