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微微一愣,照月便笑了笑,也不知是在嘲讽谁,她继续道:“程大侠名满天下,江湖中谁不知道他为了朋友的临死托付,在西域呆了十五年。我今年十六,那时候我刚出生,他收到人家消息就匆匆走了,连名字都来不及取。我娘日日夜夜惦记他,就叫我照月。”
“从那天起,我娘便一直在等他回来。家里朝西的窗要始终开着,最好一眼就能瞧见外头,到后来她要我将屋中摆设也全朝西放,勤擦拭着,说他想念家里时能望见,回来时也知道我们在等他,走得也会快些。”
照月声音渐渐低了:“再然后,我娘就病了,精神不好,每日倚在床头,只盯着西窗外。我年纪大了,她变卖首饰也要给我请师父,教我学剑,因为程居闲的孩子怎么能不懂剑术呢?”
“有时候她会来看我练剑,我听到她偷偷叹气,说怎么生的不是个男儿呢,女儿只有这一双眼睛像爹。后来我娘的病越来越重,程居闲还是没有消息,她怕自己等不到,我便去求师父想想办法,托人带封信过去,好歹让他赶回来见我娘最后一面。信送出去了,可日子也没什么两样,我擦着摆设、练剑,我娘瞧着西面。”
照月忽然停下,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江离安静地看着她,不出声打搅,却能看出他听得认真,半点敷衍也没有。照月冲他露出个勉强的笑,这才又道:“我记得那天是刚入了春,我娘突然叫我到床边,让我抱着她。”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抱她。原来娘是这个感觉啊,香的、软的,但是不暖和。她手冰冰凉地摸我的眼睛,说你怎么还不回来,雁都要归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坐在床上抱着我娘,陪她望着西边的窗,然后月亮落了,天慢慢亮了,风吹了一夜,把窗台没化的雪吹了一地,把我娘也吹的浑身冰凉,我抱得再紧也暖不热啦。”
江离忍不住想开口,却被阻止了。
“你先听我说完嘛。”照月回想着,“那时候我心慌的要命,娘走了,我该怎么办?说来程居闲是我爹,可我连他究竟是圆是扁、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天下那么大,哪里还有我的家?想着想着,我就没忍住哭了起来,还不敢在我娘床边哭,就坐在门槛上。到后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哭什么了,直到师父过来,给我擦干了泪,帮我给娘下了葬。”
夕阳敛去最后一丝霞光,天地倏然暗了。江离起身点上了灯,照月拿起杯盏咕咚咕咚大口干了,豪气干云的仿佛喝的不是茶水,而是烈酒。
“痛快!”她一抹嘴,衣袖悄悄蹭去了眼角泪痕。
江离又给她添满了茶,道:“演武场上你一直往台上看,你果真不想见他?”
“我又没在看他,我是想看清魏敏那个奸商长什么样!”
江离摇了摇头:“初见时,你提及的那个过桥向南的三层小楼,我从师父那里回来时见到了,是程居闲的住处。”
照月一怔,顿了顿,仍在嘴硬:“我连他脸都没见过,娘说我的眼睛像他,我就想看一眼,不行吗?”
“你们难得相逢,况且谁都看得出他在意你。”江离低声道,“照月,你在怕什么?”
“我……”她话音一哽,匆忙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已经平静,“其实我都想明白啦。程居闲是江湖豪侠,有什么能重得过他的恩仇情义?是,眼下他看着在意,可若再有抉择之事,难道他就会选我吗?我娘心里眼里都是他,便是死也死得心甘情愿,但我算什么?”
“我又没见过他,万一程居闲发现我和他所想不同,万一……万一他瞧不上我呢?”
江离有些讶然,道:“不会的。”
却不知这话怎么了,照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向他:“你啊,都不明白我心里想什么,还要来安慰我。”她站起了身,“不说啦不说啦,我回房去了。明日见!”
说着便往外走,拉开了门,照月忽而又转过身:“江离。”她手指不自觉抠着门框,试探地问,“你说我们……算是朋友吗?”
江离想了想,反问道:不然呢?”
照月笑了,重重点了头,回身离开了。
夜色在她身后降临。
星河渐亮,虫鸣隐约。戚朝夕斜坐在房檐上,拎着酒壶,正打算借三分朦胧月色下酒,突地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漫不经心地扫去一眼,院墙外匆匆忙忙走过几个年轻人,手上不知都拿了什么,却没人打起灯笼,昏暗中只隐约看到领头的人像是魏柯。
戚朝夕意兴阑珊地收回了视线。
“他的佩剑叫作照月,是取寒光照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