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去数那摇铃响了多少下,只是看见花成万华镜的视野中慢慢围过来了数不清的黑影。头与肩膀的轮廓还算清晰可见,越往下愈加模糊,像是好奇赶来看热闹、在两人周围越围越多。佟漱听到张宗终开口,他的声音非常清晰、平稳,“四路孤魂夜巡天人,听我一言言出必行。”
“在此阴库广开任诸公自取,无意多行只为散财。”
第240章 散财
随着张宗终朗声言语,模糊的黑影愈发聚集。他重复着刚才念的几句话,“人潮”蠢蠢欲动,密密麻麻的黑影像一道墙将两人围紧。佟漱两眼发昏,想不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明明是在散财,怎么又招来这么多鬼魂。
终于,三三两两的黑影开始上前,双双手臂向前伸展。那些半透明的黑影并没有真的碰到佟漱的身体,他抿紧嘴唇提醒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响。这些黑影非但没有从前撞邪时的阴冷湿寒感,反而每挨近一下,身体上千钧之重便卸去一分。黑影们弯着腰围在身前,张宗终也在身边、手里那盏摇铃越摇越快。佟漱看见墓园目所及处全部挤满了影影绰绰的“人”,像是地上的影子一个个立了起来。他的身体更轻,思绪渐渐清醒,慢慢从沉重过渡到一种古怪的轻盈,几乎是在同时,张宗终突然再开口道:“诸公听我一言——”
所有黑影齐刷刷地停下动作转头看他,张宗终深吸了口气,继续道:“阴库若尽且从我身上赊。”
大脑稍有清醒的佟漱一怔,抬眼看向他。张宗终目不斜视,张口便报,“戊申——”
佟漱听出是生辰八字,可后面几个字根本没记住。他努力地抓住思绪、思考,戊申——佟漱不知道张宗终的八字,但他知道自己出生的那年、92年,是壬申年。张宗终只比他大一岁,怎么可能是戊申年出生的。
戊申——佟漱不会掐算年历,他只知道这个八字的主人不是比他俩大很多、就是小很多。
那是谁呢?张宗终信口胡诌了个八字骗鬼,还是……
佟漱的身体好似恢复如常,甚至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清醒。不知何时,围聚的黑影开始变淡,散去;地上那团燃烧数时的黄表纸火堆也在变小,香柱烧到尽头、最后一小截从行李箱上掉了下来——
佟漱猛抽了口气,眼前一黑。思绪再度抽离,他恋恋不舍抓住思绪的尾巴,一眨眼、彻底失去意识。
再睁开眼时,佟漱发觉自己稳稳当当地坐在地上,身子好像都没歪。张宗终坐在身前,眼睛一眨不眨的。佟漱愣愣地也看了会儿他,半晌,才开口说:“那个生辰八字是老白的,对吧?”
张宗终出了口气,慢慢点头。他冲他笑笑,“没别的跟我说了?”
佟漱呆呆地摇摇头,张宗终又出了口气,低头道:“好绝情。”
佟漱心里反而也松了口气,小声说:“幸好不是你的,不然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区别。”
好半天,张宗终抬头看他,突然磕磕绊绊道:“其实也、一样……回家再说吧……”
佟漱没太明白,但他眼下真的没心力再去考虑。他想了想,半仰起头看头顶的菩萨像。整个墓园年久失修,倒是这尊石像仍然洁白无瑕,温柔地垂着眼,仿佛与他对望了一瞬间。于是在这一瞬间,佟漱情不自禁地虔诚、默念。菩萨,倘若你真实存在,希望你能听到我的祈祷:我想活到一百岁了,和他一起。
这样的话他对着张宗终讲不出来,但却能发心轻易地说给神明听。佟漱仰着头,最终只是慢吞吞地说:“好呀你,敢在菩萨眼皮子底下骗人。”
说罢他正过头,刚正过有道阴影便覆盖了眼底。佟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张宗终亲了他一下,轻声道:“菩萨会原谅我的。”
第241章 蹊跷
回去路上,佟漱撑不住的眼皮终于能阖上了。身体仍是不太舒服,但难以忍受的沉重感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是脑袋里晕成一滩浆糊。奇怪的是佟漱几乎没怎么睡着,快到家时天已经亮了,清晨的暖阳金灿灿落在脸颊上,他感觉张宗终把自己抱了起来,直到真的进门浑浑噩噩的心才彻底安宁落下。张宗终把他放在沙发上,窗帘没拉,阳光仍旧把他包裹起来。他拿了个毯子给佟漱盖上,这才轻声说:“在沙发上睡好不好,让阳光能照到你。”
佟漱迷迷糊糊地“嗯”了声,脑袋歪在沙发靠背上睡晕过去。
身旁,张宗终长松了口气。那口气吐出去,像是支撑着身体的力气也被抽离了。他知道自己该抓紧时间也休息会儿,可不知为何、如同有预感般,他只是睁着眼睛坐在沙发上。
他没去数那摇铃响了多少下,只是看见花成万华镜的视野中慢慢围过来了数不清的黑影。头与肩膀的轮廓还算清晰可见,越往下愈加模糊,像是好奇赶来看热闹、在两人周围越围越多。佟漱听到张宗终开口,他的声音非常清晰、平稳,“四路孤魂夜巡天人,听我一言言出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