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终还记得他在医院睁开眼时第一个想见的人也是佟漱,不为什么,因为是他把他带到的山上。他得确认他好好的,不然以后到了阴曹地府里再遇见,要是他破破烂烂的可怎么办?一想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张宗终便莫名的揪心。
可惜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白思思。他看见她眼里的眼泪,并且知道那不是假的。这让张宗终心情复杂,虽然这个人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仍然是她的“大哥”。她也是那群吵闹而可爱的孩子、会把他的头发绑成麻花辫。
紧跟着,他听到白思思并没有把佟漱带来医院,而是送回了家里。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很恼火。白思思就是这样一次一次消磨掉了他对她最后那点兄妹情谊。或许她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决定将自己和佟漱分开,不为别的,因为他必须永远是他们的大哥,只是他们的大哥。
张宗终拔掉了注射器的针头。他想回家——回到佟漱的家,那里让他感到安全。因为佟漱是唯一一个不会算计他,也不会强逼着他成为哥哥的人。
世界上有很多事并不能随着自由意志而终止。比如老去,比如死亡,比如颠倒梦想。譬如自来则来,譬如……起念动心。
3
一开始,佟漱可能觉得他们不常见面,但实际上张宗终总是在偷偷观察他。
挺有趣的。
记得小时候、夏天,母亲总是会熏艾,驱蚊又辟邪,屋里经常烟熏火燎的,不太好闻,但意味着家。他回来时佟漱身上的艾草味早也消失不见了。佟漱睁着微微恼怒的眼睛质问他,在眼底,他又看到了恼怒下的惊惶。他很想结束他的噩梦,又不知道该怎样做、能不能。他的离开并不会结束佟漱的噩梦,只会把他拉进白思思精心布置的更深的漩涡里。
张宗终想让他安心一点点,于是他为他再度染上了艾草的香气。这是最让他感到安全的味道。他看到锅子里的水沸腾,听到抽油烟机工作时的嗡鸣。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沸水烫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时候佟漱无论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的。
4
很多时候,张宗终觉得自己的身上好像着了火。炎炎火宅的烈火好似已经烧到了他身上,又或者说那不是火宅、而是阿鼻地狱中的业火。已经烧到了他身上。即将吞噬殆尽。
可是他是地狱中行走的犍陀多,分明看见了世尊垂怜而下的那根蛛丝。透明的、晶莹的蛛丝。是那么小而脆弱,在一片业火中显得那么可怜,无助。他渴望自己能伸出手抓住,抓住他、就能回到净土坦途。
不能。抓住他,蛛丝便会断掉。他怎么能让那么晶莹的蛛丝落入滚烫的业火。
就这样跑吧。在寂静的一瞬间,张宗终期望自己能死在塌陷的混凝土中。至少他看不见蛛丝陨落。
然后蛛丝跳了下来。
顺着业火滚烫的火光,他找到他,他说:我要救救你。
张宗终期望能在艾草的笼罩中休憩片刻——他希望佟漱身上能散发出这种安心的味道,他同样渴望能在佟漱的影子的笼罩下休憩。
他决意抓住他的手。他把蛛丝收好了,捧在手心里。他没有顺着蛛丝往上爬,而是拥有了他。他把他捧在手心里。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那是不是只要把他牢牢捧在手心里。他就能拥有他。他可以在佟漱的阴影里稍作休息。
在这一刹那,张宗终无比渴望活下去。
第258章 番外·弥赛亚(上)
嘎吱——嘎吱——
灰白的墙皮斑驳开裂、接近天花板与踢脚线的位置大片大片脱落,到处都是斑驳的灰色墙基。招待所有些年纪了,屋里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那张弹簧床很窄,洗到变薄起球的床单上也有些不明色块。床尾紧挨着柜子,摆在上面的电视还是老式接天线的笨重型号、像个大箱子。电视里播放的画面失真发白,新闻里的女主持人微笑着播报,屏幕却突然闪烁起来。刺耳的雪花屏伴随着刺啦声一下子盖过了“嘎吱”“嘎吱”,白思思瞥了眼电视,走过去拍了几下,画面就又好了。
拍完电视,她坐回床尾发呆。狭窄卫生间的龙头开着,水已经从洗手池溢出、正在渐渐漫进房间。她发了会儿呆,抬头看一眼天花板上吊扇布满黑色污渍的扇叶,便起身把床单掀了下来。
白思思穿着鞋踩在弹簧床上,这房间的门口贴有面镜子,镜中的人瘦脱了相,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眼睛大得有点突兀,好像要随时掉出来似的。她瞥了眼镜中的自己,看见一只手轻轻摸着她的侧脸,很亲昵的样子。她见怪不怪,边整理床单边轻声说:“别催,快好了。”
张宗终还记得他在医院睁开眼时第一个想见的人也是佟漱,不为什么,因为是他把他带到的山上。他得确认他好好的,不然以后到了阴曹地府里再遇见,要是他破破烂烂的可怎么办?一想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张宗终便莫名的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