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我洗去发上膏药,到中军帐背后的金桂林中倒了水。回程时还是只有我一人,我蹲下来歇脚。前面树干插上一盏灯笼,将树下两道人影映得清楚。喁喁私语听不真切,不一会儿高大男子将纤细女子揽入怀中。
男子伸手摸女子鬓发。郎情妾意,两心缠绵好一会儿,有低沉男音:“容妹,我原本想取了天下再娶你的。”谢余容说:“曜哥,我等你到了二十岁。泽兰都已经许了人。现下我有了身孕,如何向爹爹交代?”沈曜说:“我不会令你委屈的。你先回去,我明日就去檀州向你爹爹求亲。”谢余容小小惊呼一声。却是那男人弯腰低头吻住她,手也在她腰侧不规矩起来。
我转开头起身。地面忽然大亮。天空划开几道明亮裂缝,轰隆隆的巨响过后,砸下黄豆大小的雨滴。我以手挡额,沈曜正抱起谢余容展开轻功回去。
我淋着雨没走几步,前头又出现沈曜。隔着一点距离,他面目在闪电过后晦暗不清。他没用轻功却拔足狂奔。他不辨方向地踉跄了两次,身形没入金桂林中。
我疑惑,顺他足印跟上去,跑了近两里才远远看到他。
他停在一株金桂树下,站了一会儿,仿佛被暴雨打脱力一般,扶着树干缓缓跪倒在泥泞上。我躲在树后,他似乎一无所觉。他将手撑在地上,稳住微微发抖的身体。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他十指深深插入了柔软的泥土里。他竟然会这样痛苦而脆弱。
天空忽明忽暗,远方闷雷滚滚。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哗哗,天地间最终剩下倾盆暴雨。
“出来。”他止住颤抖,哑着嗓子叫我。
我沉默着走到他面前。他仰头看我,面上道道水流顺脖颈流到泥地上。他双眼微微泛红。但我知道他微红双眼只是被暴雨所激。他流血流汗,却绝不会流泪。因为他是沈曜。
他一下跪起身,猛地将我揽过去,死死抱住我的腰,头埋在我的心口。力度之大,几乎令我无法喘息。
他喃喃:“容妹处处都好,待我情深意重。李平,可是我…我…”
可是什么?我不明白他的痛苦,只得一动不动任他紧紧抱着。我抬手解他发带,取下他发上鸟衔花巾。五指成梳,理他被雨打乱的头发。由于长年酗酒,我双手不像过去那样稳定。我过一阵儿才完全束好他泼墨长发。我宽慰他:“今日是十月十日。你都二十五岁了,头发还弄得这样乱。”
在我心口,他反复闷闷地说:“李平,你染黑了头发。你完全回来了。你完全回来了。”
“嗯。我想戒酒。”我插回鸟衔花巾环,打算明日再提另一件决定好的事,“不过旁人都说为了不理会共感,没死的人都戒不掉酒。”
沈曜说:“李平,你可以。尽管你不会武平日还怕痛,但卫侯没击垮你,赌神没吓退你,你进过苗域失去过挚爱,一路撑到现在,是我仅见的坚强。你没有什么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