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他们是彼此相爱的,但如果他的存在只能让戴绪感到痛苦,这样的相濡以沫,是不是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是他不舍得。他们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艰辛了,有言道“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现在他们好不容易翻越了山海,戴绪已经就在他可以触及到的地方……
绪绪只是病了,病都是会好的。骆盛朝这样安慰自己。
关赤将他送到了门口便离开了,骆盛朝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将手中的行李放在了墙角。骆盛朝走到床边,借着透过窗帘的天光看到戴绪的脸色似乎比上午那会儿好了一点,也不知是不是自我安慰。戴绪如今太瘦了,侧躺着便会被胯骨硌痛,只能板正地仰躺在床上,但因为心衰的缘故又不能躺得太平,病床床头调得挺高的,雪白的被子堪堪挂在他胸口处,其下是单薄得几乎看不出起伏的一片。
之前里两次进食时肠胃的几番折腾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骆盛朝伸手触碰到他脸颊时他依旧睡得很沉,对此无知无觉也没有丝毫反应。于是骆盛朝便更大胆了点儿,将手伸进了戴绪的被子里,摸索着找到了那双枯瘦的手。
那双手因为前一日紧紧攥过陶瓷碎片的缘故,现在被蹭蹭略显粗糙的纱布包裹着。十指连心,骆盛朝仅仅是想起当时鲜血淋漓的场面便疼得不住十指收缩,连脸上的表情都有点扭曲。
戴绪的手不小,手指也纤长骨感富有力量,此刻像是没有安全感似的死死抓着床单,用力到将那些白色揉得发皱。骆盛朝怕他疼,用自己的手将床单替换出来,以掌心干燥而温暖的触感轻柔地包围起那片湿冷。
昏暗朦胧中,戴绪眉间的结松了松,唇角紧绷的弧度也放缓了下来。
骆盛朝见状,忍不住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昨日进行抢救后医护人员只是简单地擦拭掉了戴绪身上的血,可长时间的不适让这副身躯上的冷汗层层不绝,骆盛朝知道这人喜欢干净,醒来后如果发现身上粘腻肯定会觉得不舒服,便谢绝了关赤找来的护工的帮助,主动打了温水想帮戴绪擦擦身子。
他用被子裹着戴绪的下半身保暖,小心到几近虔诚地解开了病号服前襟的扣子,从久远的记忆中挖掘出了一丝一缕的亲昵。只是身下的胸膛实在是太过羸弱了,他几乎很难找到过去那给足自己安全感的怀抱的影子。戴绪长而枯干的发丝凌乱地搭在锁骨和肩头,骆盛朝温柔地将它们拂去,随后不再耽搁分毫,拿起毛巾为戴绪擦拭起来。
春日里病房中哪怕是开着电暖温度仍然有点冷,骆盛朝手里的湿毛巾又有点热,温差刺激得戴绪皮肤上泛起一层浅浅的战栗,接着整个人轻轻一颤。这一颤明明微弱,骆盛朝却没由来地想起了前几天戴绪到公司大堂咖啡厅等自己那次,这人犯了病,心慌气促,疼得浑身颤抖,连看向他的眼神都在抖,活像只受了伤的鹿。
他多难受啊,多疼啊。骆盛朝反复咀嚼着玻璃渣般的回忆,短短两次相逢,咽下的刀子就足够捅穿肺腑了。
他一阵怔忡,反应过来的时候滚烫的泪正悬悬挂在鼻尖儿,险些将他的睡美人惊扰。
骆盛朝连忙抹了抹脸,以最快的速度给戴绪擦完身体换好衣服,怕他觉得刺痒,又将他落到脖颈间的头发揽到了一旁。春天日落得总是有些快,做完这一切骆盛朝几乎就快要看不清戴绪了,他怕开灯把人惊醒,只好拿手机屏幕柔柔的光费力地照清掌心的那捧发丝。
已经不能算是青丝了。戴绪如今的发质非常糟糕,枯黄得让人看着甚至有点难受,分叉顶得很高,摸起来也一点柔顺感都无,不知道是因为留得太长了缺乏营养,还是因为抑郁症。
骆盛朝叹了口气,忍不住低身在戴绪微凉的眉心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