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关赤根据约定好的时间一大早来到了戴绪和骆盛朝的家门口,将两人接上了车。
去往疗养院的路上三个人都有些沉默,关赤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而骆盛朝只顾着仔仔细细地给戴绪常常静脉注射的部位做热敷,甚至比即将要和父亲“久别重逢”的戴绪本人还要紧张万倍。他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不免生出了一种类似掩耳盗铃的逃避心理,一直低垂着脑袋躲避着戴绪的目光,生怕自己无法安慰到他。
而反观戴绪,反倒是三人之中最淡定从容的一个——要见戴建文这件事牵动着他内心深处本能的恐惧,而这种熟悉的恐惧,反而让他觉得习惯而安然。而骆盛朝就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这件事多少给了他些许勇气,于是恐惧中又滋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父亲就要死了。
这样的想法随着窗外不断向后飞掠的景色一并流入了他的脑海,单单是这么一想,就足够他的心里泛起柔软。他知道人之将死是会变得善良又温柔的,人们对于“最后一次”这个概念总是会付与极强的仪式感,哪怕戴绪如今心理上有了障碍,也忍不住从吱吱乱叫的回忆中品出了一丝不舍。
他向来是念旧的人。
在这三年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总在怀念和骆盛朝简单地依偎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得不承认……也一样总在怀念和父亲关系尚好的年纪。戴绪记事也早,他还记得年幼被父亲用健壮的臂膀抱起来玩“开飞机”的场景,记得父亲为他佩戴上小小的领结时那双大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古龙水的香味,所以当事态突变,当曾经的温情尽数变成殴打和咒骂侮辱时,戴绪真切地体会过天塌下来的滋味。
但他懂事得也早,很快便从父亲的疯癫和疲倦中明白了过去的亲密已经不可挽回——至少以他的能力是不可能的。
和骆盛朝相知相爱又别离之后,戴绪在某些清醒的时候也曾经试图去体会戴建文当年的苦楚。深深爱着一个人时哪怕是幻想一下对方的背叛都会带来切肤之痛,彼时亲口和骆盛朝提出了分手的戴绪在某一瞬间其实理解了戴建文的暴怒和无力,可理解只是理解……不代表理解了对方,就能彻底忘记对方给自己带来的伤痛。
可在挺起腰板迈进疗养院的那一刻,戴绪倏地很希望自己已经忘记了所有噩梦般的回忆。
因为骆盛朝一直拉着他的手,猛地增大了力度。
“最后一次了。”戴绪听到他压低了声音这样说。
盛朝在替他紧张,在怕他难过,戴绪很想像以前一样用妥贴的语言安慰比自己还要慌乱的恋人,想告诉他经年的伤疤早已结了厚厚的痂,想说一些浪漫的情话比如有你在身边我就不会害怕……可疗养院的空气似乎都与外界不同,正狠狠压着他的嗓子,让他本就贫瘠的欲言更加匮乏。
戴绪只能用依旧发冷的手回握了一下骆盛朝,扬起一抹有些生疏却足够真诚的笑容:“没事的,最后一次,我想好好和他说话的。”
戴建文所住的房间是疗养院顶层唯一的房间,关赤将两个人送出电梯便返回了一楼。顶层的视野开阔,大大的落地窗将外界一派明媚的日光收纳进了房间中,为了方便戴建文的轮椅前行,医护人员在地板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地毯,戴绪轻轻踩上去,脚下无声,耳边的心跳声却无处遁形。
一个枯瘦的身影正背对着电梯门坐在窗边,光晕融融,那人身上深蓝色的西服面料依稀可辨。这是骆盛朝第一次见到这位也许对社会做出了许多贡献、却将戴绪伤害至深的戴老板,他只是遥遥望着戴建文病弱的背影便感觉到了难捱,头一次如此真实地、浅显地体会了一把戴绪进退两难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