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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寰静静地望着老友,低声道:“我未曾怪过你,你不必多心。”

“不,不是多心。。。。。。我只是。。。。。。实在是。。。。。。”蘩倾说得结结巴巴,越想说清楚就越费劲,很快,一张老而弥俊的脸便涨得通红。

他深呼吸,又深呼吸,反反复复,好不容易平复了些许情绪,正想着如何重整言辞,却见织炎急匆匆地从远处一路狂奔而来。

“世叔!世叔!”织炎的外貌并未因为区区三百年而长大多少,可眉宇间却多了这个年龄绝不该有的成熟。

她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掐着手诀,脚下生起的云时聚时散,绊得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显见,这孩子正在极努力地修习法术,尽管于她这个年龄而言,修习驾云之术还太早,太难。

织炎一个踉跄,好悬没在她爹脚下啃口泥。亏得蘩倾见机快,一抬手,一缕柔和的清风结结实实地托住了织炎,这方保住了她娇俏可爱的鼻头和狗窦大开的门牙。

织炎绕着东寰连转了好几圈,却看不见自己心心念念了三百年的人,不由大失所望,“世叔,西溪姐姐呢?”

蘩倾大惊——他晚拦了一步,这傻闺女怎么就直不愣登地问出来了呢?他赶紧偷眼去望东寰,生怕在他脸上看到任何不虞——他深知,西溪的死,就像一把刀子,插在东寰的心里,整整三百年。任何小小的刺激,都会令他痛苦不已。尽管先前东寰说“我很好!我很高兴!”,可毕竟,西溪已经死了,而东寰费尽心力所保下来的,不过是一小团无知无觉的魂魄。

他真得“很好”么?

而自打织炎的神识略微好转后,她便总会问“西溪姐姐还在琉璃溪养伤么?”“她什么时候才能养好伤呢?”“我何时才能去见西溪姐姐呢?”,令蘩倾不知如何作答。

狐后忍着泪哄织炎,“西溪姐姐伤得很重,得好些年才能养好伤。有你东寰世叔在一旁照顾,你就放心罢!”“桃丫宝贝乖乖,你也要好好地快快长大,不然,西溪姐姐养好伤,一见你却还是个小不点儿,定会笑话你呢!”

织炎拍着胸脯大声道:“母后放心!我有在努力吃饭努力睡觉努力学习啦!待西溪姐姐养好伤,我就可以告诉她,我有本事保护她啦!”

背过织炎,狐后伏在蘩倾怀里,好一场痛哭。

前一刻,织炎正在长兄桑轶的指点下练习剑术,忽见有侍卫急匆匆地跑到桑轶面前,低声禀报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贼头贼脑地偷瞄自己。织炎心下一动,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依然比划着招数,却偷偷一弹指尖,陡生一缕清风,无声无息地飘向那侍卫。

很快,清风将侍卫的话断断续续地送到自己耳中,“东寰上神。。。。。。陛下。。。。。。已经去迎接了。。。。。。”

织炎骤闻“东寰”二字,先是一怔,随即便将手中长剑一丢,扭头就跑。

侍卫的话还没说完,桑轶一抬眼,见幼妹拎着裙摆就往外奔,还来不及阻拦,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织炎满心欢喜地一路狂奔,又嫌自己腿短跑得慢,便使出新学没多久的驾云术,磕磕绊绊地,终于见着了东寰上神。

她极想念朱西溪,想了一肚子要说的话,却始终没法儿说。她想要感谢朱西溪,还想展示一下自己努力学习修炼的成果,还有,顶顶要紧的一样,是比划比划现今自己的个头儿长到西溪姐姐的胸口没?

然,令织炎大失所望的是,西溪姐姐并不在东寰世叔的身边。她去哪里了?是去母后宫里了么?

她瞪着水杏儿般的大眼睛,不住地喘气,却紧紧攥着东寰的袍角,似乎是害怕他一眨眼就拐带着西溪姐姐不知所踪了。

东寰微微俯身,自织炎亮晶晶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心下顿生酸楚——这三百年来,不止是自己一人难熬。

抬手轻轻抚了抚织炎的顶发,东寰柔声道:“你西溪姐姐还在琉璃溪养将着,不能见日头,也不能见风,所以,就不曾带她一道来青丘。”

“这样啊——”织炎难过地皱起了小鼻头,“那我何时才能见到西溪姐姐呢?”

“何时呢?”东寰一顿,一缕茫然拂过他的眉间,不过,很快就被坚定所替代,“再过几百年罢!对!再过几百年,西溪就不会如现今这般脆弱了。到了那时,我们就都可以看到她了!”

我们?织炎心里不满地嘀咕着——世叔你说什么胡话?你分明天天都可以见着西溪姐姐好不好?

千许诺,万答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蘩倾才好不容易哄走了织炎,这方抹着汗讪讪道:“织炎还小,不大懂事,也不会说话,你莫要生气。”

东寰静静地望着老友,低声道:“我未曾怪过你,你不必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