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脂粉味还萦绕在鼻尖不散,彻夜未归的疲惫似乎也在暖水之中逐渐化开,水汽氤氲眼前,他缓缓合上了双目。
头还是很疼。
醉酒的后果似重锤般凿进他脑内,一夜好眠也不足以完全灌溉。水温适宜,一旁的香炉还升着烟。香丸是照着书阁内的藏书捣鼓出来的,李晚玑曾与师父一同制过香,每每他学得浮躁,李清粤都为他点上一香清心。
入沉檀、丁香、樟脑、麝香,团以煑蜜,燃出的是静宁安神,悠悠白雾如同这深林一般隔绝尘嚣,予他一隅无忧。
许是麝香释出柔绸,松懈间将他卷入梦中桃源。
恍惚间,李清粤依旧坐在聚宝之中煮茶,眼前白袅散去,师父便抬手邀他同坐,待他靠近才发觉,那雾中竟还藏着另一人。
那人轻声唤他哥哥,带着些调侃的声调。尽管雾散,却也无法将那张脸看个清晰。但李晚玑心明,那是他的瑥宁。
或许对高瑥宁而言,他是生命中的不速之客,但这对李晚玑而言又何尝不是。
他在山上待得足够久,久到不愿离此踏入尘世,这里有树荫庇护,这里有家。他那十六年来都未见过什么人,除去几次心血来潮偷跑下山,谓是终日蔽于山中。李晚玑的世界里只有清粤,只有清粤。
他是打算和师父二人在山上这么过一辈子的。只是那身震目血衣,他怎么能忘?那张垂发愕颜,他怎么能忘?那一月相拥同眠,他怎么能忘?那纸离别书信,他又怎么能忘?
他皆不能,也皆不该忘。
李晚玑是极少落泪的。八年前看到那纸书信时,他哭了,原以为自己的热诚之心是一厢情愿,也早就知道留不住,却还是因那句“寻兄报德,后会有期”模糊了笔墨。四年前李清粤合眼,他守在床边,握着那只不会再有温度的手哭了一夜。
李清粤到最后还是笑着的。师父怕是不能再给你煮长寿面了,这是李晚玑从师父嘴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人总有生老病死,他也早该看到这一天的。他恨自己从未未算知命数,恨自己什么也没为师父做过。即使他做再多,也抵不尽这份恩情。
他寻人造了棺木,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钱财。李清粤留了一屋的玉石玛瑙,他不愿也不能动。也正是那一年,京城的西街口支起了个算命摊。他开始对街吆喝,堆着笑脸揽客,好像天生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呵模样。
街上人来人往,满是喧嚣,只有每晚回了山中,他才又重新投入这孤独的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