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丧尸围城

蓝筹意识到这种热是来自于自己身上的,他的心脏如同启动后的蒸汽机,正在飞速的跳动,快要从胸腔中挣脱出去。

也不知道这个声音会不会引起城堡boss的注意。

在僵持的过程中,从巨石的缝隙中有一束阳光穿透而过,落在山洞坚硬的岩壁上,勾画出了一个界限分明的明暗交界线。

已经天亮了,但愿他能够顺利的活过这个白天,而不是在万事开端的清晨陷入永恒的长眠。

蓝筹心中如此想道。

事与愿违的事情发生了,外面的城堡boss似乎因为突现的天光暴动起来。

一阵难以形容的声音在山洞外响起,蓝筹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有些像风吹过一栋空旷的房屋时发出的声音,又像是某个处于无法挽救的死症中的病人发出的绝望哀嚎。

这二者混合在一起组成了超越想象的乐符。

蓝筹感觉到身后的那块巨石被推动了一些。

与此同时,地上的那一条明暗交界线又在这一瞬间消失。

白天是不可能瞬间变成黑夜的,唯一的可能性是──这个山洞被吞噬了。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现在也许正处于城堡boss的肚子里。

“进入之后还能从里面离开吗?”蓝筹的脑海中浮现了诸如此类的想法。

更可笑的是,他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周围与他年纪一般大小的孩子一起,玩起了一个除了他以外每个小孩都会的游戏。

捉迷藏。

不过从那一天之后,他就学会了这个游戏的扩展版。

关于这个游戏的记忆,一开始是十分美好的。

一个原本不属于他所生活环境的小孩,突然被周围那些排斥自己的小朋友邀请,离开那个犹如牢笼一般的家,玩一个充满了新奇感的游戏。

蓝筹每每想到那一天的开始,依然能回忆起接到邀请时兴奋的心情。

只不过他的快乐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变成了完全黑暗的噩梦。

作为“鬼”的他,被优等人家的孩子们带进了一个小小的黑屋。

他蒙着眼睛,将自己的身体靠在墙壁上,虽然惧怕黑暗,但当他想起六十个数字数完后,就能摘掉眼罩,离开这个房间,去寻找其他小朋友时,他便鼓起勇气将游戏进行了下去。

稚嫩的声音伴随着最后一个数字的结束戛然而止。蓝筹记得自己摘下眼罩时,看到的一切就和现在一样。

一个完全黑暗的封闭的空间。

门被堵住了,他没有办法离开。没有人来救他,陪伴着他的只有他所恐惧的黑暗。

虽然年纪还小,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娃娃,蓝筹知道自己被骗了。

那些用幼稚的声音和笑容说出的邀请,掩盖住了优等人的孩子们对他的巨大恶意。

记忆中,恶意和黑暗编织成了无尽的噩梦,融为了一体,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东西,也是他想要打破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为着这个想法付出努力,即使拥有永远不用担心生命安危的身份,他也片刻不停的训练自己,做出家人无法接受的选择,甚至和父亲断绝了关系。

然而到头来,他还是被关在了这样一个黑暗的狭窄的“房间”中。

令他真正感到绝望的是,即使拥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即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在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得到救赎。

他所以为的强大,只是自以为是。他没有变,仍然是那个年仅几岁,缩在黑屋子的墙角哭鼻子的小孩。

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作茧自缚,蓝筹这样想着。

“我还以为自己是小说里能够推翻不公的主角。但是事实是,我也许是那个连出场机会都没有的,没有名字的npc罢了。”蓝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站起身,决定让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那么窝囊,也算是对得起这么多年来试图做出的改变。

即使改变不了世界,改变自己总可以吧。

他就这么想着,一点一点移开了洞口的巨石。

扑面而来的,是蠕动着的翻滚着的难以形容的空间。

他在某一个生物的胃里。

如果城堡boss有胃。

鉴于城堡boss应该不属于任何生物,蓝筹严谨地收起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依然站在洞口的石头上,心跳已经从加速后的几百码归于平静。

从自己的腰间找出几个观众们喜闻乐见的烟花表演道具,随便哪一个都能将他炸得死无全尸。

“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浪费,用最后的机会让你们开心一下吧。”蓝筹对着根本不存在的摄像头说。

只是他的用心良苦化为一江东流,这一场直播的任何角落都没办法在平台上播放。

他将那几个道具放在自己的旁边。

说来好笑的是,这几个道具都是竺轶从游园会上捡到的。

出来后划分道具的时候,大家都嫌这个道具杀伤力虽强,但是无差别攻击范围太大,谁都不肯要。

最后竺轶的玩笑话一锤定音,说是如果遇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况下,不如给观众们炸个烟花,于是在场的人一人拿了几个。

“这一场烟花也算炸给你们的。”蓝筹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翠玉戒指,“只是可惜了褚香,早知道把道具划出去呢。”

“比起曾经的我来说,还是进步了不少吧。”蓝筹自言自语道,“至少我可以自己决定去留,而不是等到第三天,被一个来取走除草机的园丁发现。虽然在这里是没有园丁的,也不会有人发现我。”

蓝筹想起了白韭可笑的信仰,顿时觉得自己才是最可笑最自大的那个人,于是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如果有的话,只有一直注视着大地的神明吧。”

蓝筹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了一秒,微微张开嘴唇:“使——”

第一个字刚刚吐出,脚边的道具如同嗅到了鲜血的食肉动物,微微地颤动着。

刹那间,强烈的光线刺痛了蓝筹的双眼,这是属于早晨的阳光,来自东方,越过山顶的树梢,带着灼人的温度,能融化一切黑暗,驱散一切寒冷。

蓝筹流着生理性的眼泪,往光线的方向看去。

一道被金黄色的亮光镶嵌出边缘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蓝筹瞳孔微缩,看向吊在一棵树上向他甩出绳子的竺轶,一时间以为自己已经使用了那些道具,此时的画面是死亡后产生的幻觉。

“快点抓住。”竺轶的声音响起来。

原本应该闭合的城堡boss竟然不知为何分成了两半,“内脏”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璀璨的阳光下。

那些能够陷入一切的触须,就像一道道掀起的波浪,还没有彻底伸出来就被太阳按了下去。

蓝筹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抓住了那根绳索──他的救命稻草。

整个人被吊了起来,一股熟悉的力量将他甩到了天上。

蓝筹发现禄起的一只手握着绳子的另一端,一如既往的平淡的将一个大活人甩来甩去。

蓝筹落到了瀑布顶端的地上,接触地面的时候,皮肉与坚硬的石块撞击时产生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回归了现实。

那间黑色的小屋在他的身后关上了,他重新迎来了阳光。

在他想要奔赴真正黑暗的时候,便与那间屋子彻底和解。

想要战胜恐惧,首先要接纳恐惧,承认那是自己的弱点。

走马灯似的回忆让他想通了这些,也明白了自己不断维持的骄傲,以及来自内心深处真正的自卑。

新生变成了新生。

一个是不知还能不能做人,一个是重新做人。

“别愣在这里走吧。”竺轶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来。

蓝筹发现自己原本停在山脚的越野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到了半山腰。

“你在上面留了什么东西吗?有用的都搬过来。”竺轶指着一辆防御更加夸张的车说。

蓝筹在他平静的语气下,依然有些死里逃生的恍惚。

他回到自己的越野车上,把那几桶油拎了过去,然后便站在竺轶和禄起的越野车旁边呆呆的看着他们。

竺轶啧了一声,将他塞进了后座。

禄起回到了副驾驶,翘着腿等待竺轶开车。

“我说你就不能学一下吗?”竺轶一边发动越野车,一边嘟囔着,“我只花了十秒钟就学会了。”

禄起闻言十分配合地说:“既然学会了就不要浪费展示的机会。”

蓝筹在他们一人一句的斗嘴中,终于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竺轶说,“首先这个问题可以分成三种意思。”

“第一种,我们是怎么知道你在这个直播中的。”

“第二种,我们为什么会进来找你。”

“第三种,我们是怎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到你的。”

竺轶一边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看了蓝筹一眼:“你问的是哪一种?”

蓝筹顿了顿:“我都想知道。”

竺轶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外:“小蓝同学今天看上去格外乖巧,像个听话的小孩。”

禄起似乎十分同意他的看法,点了点头。

蓝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将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竺轶夸张地说:“不得了了,叛逆期过了,贺飞鹰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感动吧。”

禄起继续点了点头:“回去可以找他再收一笔费用。”

竺轶发出短促的笑声:“是治疗问题儿童的费用吗?”

蓝筹听着两人的话,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竺轶顺着他的话说:“这就是你那个问题的第一种和第二种意思的回答。”

蓝筹绞着自己的手指,眼神出现了片刻的迷茫:“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

竺轶嗯哼了一声。

越野车驶出了这片山林,离那座噩梦般的城堡越来越远。

昨天夜里没有看清全貌的田野,此刻清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