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城?为什么要去乾城?他还依稀记得,那个女人就是带他从乾城逃出来的,这并不奇怪,现如今乾城是天底下最乱的地方,人人都避而远之,怎么偏偏他要上赶着往前凑?到底是傻还是缺个心眼?还是说扶尔非得赶去乾城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虽说许嘉并不知道那个女人冒死也要带他逃离乾城的原因,但他就是冥冥觉得乾城于他,定是个是非之地。
那倘若他一路跟着扶尔返回乾城,于他,到底是保命还是送命?
突然扶尔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打断了许嘉的思路,“说了不准睡的,怎么还是睡了?”
许嘉微微抬着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发呆,默然不语。片刻后,倏地像个小猪一样蹭着他的脸拱了几下,蹭得扶尔脖颈发痒,又只能含笑假装呵斥他道,“不许闹。”
许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没事找事道,“阿尔哥哥,我有点冷。”
“冷?”扶尔并不知道这只是他的随口一说,皱着眉头将许嘉整个人罩在了自己的外衫里,源源不断的热气立刻涌向许嘉,许嘉一时没忍住打了个颤儿,扶尔连忙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这样还冷吗?前面不远处就有落脚的地方了,你再忍一忍。”
许嘉心满意足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闭上眼睛的样子像极了刚出生不久的顺毛小狼崽。
在遇到扶尔之前,从来没有人把他当成过一个小孩子,就连他吃的第一顿饱饭,都是扶尔昨天带给他的那几个馒头,那个名义上是他母亲的女人,只会带着他东躲西藏,她从来不抱他,每次当他向她撒娇的时候,她总是像看脏东西一样对他避之若浼。
回想起来,她对他做过的最温柔的动作大概就是临走前摸了摸他的头罢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许嘉听着扶尔有力的心跳声,怔然失神,过了一会儿,那双小手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他只觉得自己这里冷冰冰的,全然不像扶尔那般温暖有力,许嘉下意识地又往扶尔怀里靠了靠,回应他的是扶尔不断收紧的拥抱。
可那又怎么样呢?许嘉接着刚才的想,他从来没有怨恨过这个女人,就像他也从未对扶尔心生感激,他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冷眼瞧着这些冷情和温暖,他既不会为被阿娘抛弃而难过,也不会为扶尔的真诚善良而打动,他就像是一块捂不化的冰,对世间的人情冷暖毫不自知,没心没肺。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半妖到哪儿都讨人嫌的原因吧,谁会稀罕一个养不熟的东西?
扶尔怕许嘉的身体吃不消,所以决定先在前面的这个小村落里歇一下脚,说是小村落,其实实际上已经没有人家了,方圆半里都能闻到腐朽尸体的臭味,人的尸体不要钱似的被周围的野兽生吞活咽,内脏肠子流了一地,血渗到沉默的土地里,发出桑葚果一般的黑紫色,村落里的野草被人血滋养得旺盛,放肆地霸占着房屋村舍,一朵野花长在翠绿的野草尾上,逶迤地绕着墙壁盘旋,最终从一扇破旧的窗户中钻出,刺眼的紫红色与周围的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花枝招展地讽刺着眼前可笑的一切。
扶尔将许嘉的小脑袋摁在怀里,怕那些碎胳膊零腿会吓到他,所以不让他向外瞅,给许嘉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之后,他才像昨天一样又打开伞出去找吃的。可是等他从旁边的树林里摘了几个野果子回来的时候,许嘉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全然把他的叮嘱都抛在了脑后。
扶尔担心他会出事,连忙绕着村子找许嘉的身影,没一会儿就在街外面的墙角处发现了蹲成一团的许嘉,他正专心致志的盯着地上的东西看,扶尔松了一口气,拎着许嘉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说了不让你……”
把许嘉拽起来之后,扶尔才看到许嘉刚才一直盯着的东西——是一个女人的胳膊。
之所以认出来那是一条女人的胳膊,是因为胳膊的细手腕上还带着一个成色不错的绿翡翠手镯,胳膊上血迹斑斑,满是泥污,还有黑色小虫在胳膊周围爬来爬去,皮肉已经开始腐烂。
“你……”
“阿尔哥哥。”许嘉立马打断他的话,四肢像袋鼠一样挂在他的身上,脸委屈巴巴的皱成了一个小包子,主动解释道,“我太饿了,就出来看看你回来没有,没想到走了几步就迷路了,还一路看见了好多可怕的东西,阿尔哥哥,我好饿啊。”
许嘉的一段话让扶尔有气发不出来,只好用手夹着他往回走去,“说了不让你乱跑的……”
许嘉趴在他的肩头,嘴里不断地随口应付道“知道啦知道啦”,眼睛却落在那半截胳膊上移不开目光,手悄悄地握紧成拳,脸色复杂难辨。
许嘉的头埋在他的脖颈处,两只小手搭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