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一惊,抬头看杜子衿,便见杜子衿一双眼睛竟是通红,低沉的声音里都是压抑的愤怒和委屈,道,“阿辞当初,果然没骗朕,我看你不是被迫娶得你的妻子,你就是真心实意喜欢她。你的心里如今已经都是他了。你……你的心里可还有一点我的位置。”
他说的我,不是朕。晏辞轻轻一顿,又想起来自己的身子,还有白鹤谷里那一日的对天起誓,自己当初说,如果有一天自己辜负了杜子衿,那就让自己不得好死。
如今倒好了,自己还没有辜负他,就已经要不得好死了,有时候想想也是好笑,当真是造化弄人。
晏辞轻轻地把手从杜子衿的手中抽走,杜子衿伸手想要继续去抓,被晏辞轻轻地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了,他清瘦枯黄的脸上都是寡淡神色,那种面对生死,其他皆可以放弃的无所畏惧,让杜子衿觉得心口发慌。真的他什么都不在意了么。
晏辞从杜子衿的手中抽回手,脸上并没有什么起伏神色,远处宫娥太监,一应文武百官,都在杜子衿的示意下开始听曲赏武,只有杜子衿和晏辞,四目相对,便在这浮华乱世里,生生的隔出了另外的一个世界。
“皇上知道吗。我的夫人很爱我。”晏辞很少将情爱之事宣之于口,此刻却好像是在和杜子衿说着一副山水画,“她美丽,勇敢,善良又能干。她喜欢我,一心想要治好我的病。我的府上,被她种满了各种药材。
我看不懂那些,但是我却知道,它们都出现在我的药方子里过。
她嫁给我的时候十六岁,今年十七岁。但却已经做好了守寡的准备。她跟我说,在我身边的一年,足以支撑她的余生。皇上。我只是想让她好过一些。”
杜子衿眉眼之间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点,而后道,“可是,你做的越多,她只会越不好过而已。”
晏辞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如果是那样,皇上就不会想要我多说些话了。如果连回忆都有限,那么漫长余生里,翻来覆去的想念,怕是时间久了,会连对方的眉眼都记不起来。
要多留一些回忆,能记起来对方早上起来梳头的样子,喝汤吃饭的样子,站在屋檐下读书的样子。
看见雪的样子,看见风的样子。这样子,漫长余生里,才能还不费力的就想起对方的样子,思念之情才能不难么难熬。”
言辞说的轻松,像是一个即将远行的人在做着最简单的告别,杜子衿却听得心口一疼,道,“阿辞这么说,是打定主意不要命了。你只顾着你的妻子,余生到处都可以有回忆,那么我呢,你要我一个人在这人世之间怎么活下去。那冰冷的河山,又如何能够给我慰藉。”
晏辞轻轻抬起手去碰触杜子衿的脸,道,“皇上又不是寻常女子,我和你的记忆,总要多过我和她的。”
杜子衿伸手将晏辞的手捉住,道,“不许再这样说了,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一定会找到天下最好的大夫,看好你的身子。我还要你一直一直陪在朕的身边。和朕一起,看着万里江山,共筑太平盛世。”
夜间的风寒气极重,晏辞在风中这般一时半刻,早就已经是浑身凉透,只觉得骨头里都被灌进了寒风,身体从里到外没有一丝热气,嘴唇也开始变得青紫。
杜子衿牵着晏辞的手,觉得晏辞隐隐的在颤抖,便将自己身上的绣龙斗篷解下来给晏辞穿上,热气忽然包裹全身,晏辞觉得好过了许多。
晏辞缓了一缓,道,“皇上觉得,我的夫人,想让我好好活下去的心思会不会比皇上少呢。可是,连她那么希望我好的人,都说我时日不多了,每一日夜里,她偷偷地试探我的额头和呼吸,我都知道,不过是不想说出来,惹人伤心罢了。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也是知道明白的。左右怕是挨不到明年过年,所以今年倒是很想好好地过个年。”
杜子衿看着晏辞苍白的脸,还有厚重的斗篷下,瘦骨嶙峋的身子,心中只觉得悲痛万分。
但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虽然如今已经贵为天子,是这天下万民的君主。
可是面对病痛生死,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杜子衿心中一阵又一阵的隐隐作痛。
生人做死别,恨恨那可论。
杜子衿轻轻去碰触晏辞的脸,而后小声呢喃,“阿辞……”
晏辞把脸轻轻地歪了一下,浅浅的贴在杜子衿的手心上,肌肤相触的一刹那,晏辞的眼泪便滚落在杜子衿的手心里。
那些一直被晏辞小心克制的困苦情绪,都在这一刹那崩溃坍塌,晏辞艰难的呼吸着,胸腔里灌进来的都是刺骨冰冷的寒气,让人从肝肺到心神都备受摧残。
晏辞一惊,抬头看杜子衿,便见杜子衿一双眼睛竟是通红,低沉的声音里都是压抑的愤怒和委屈,道,“阿辞当初,果然没骗朕,我看你不是被迫娶得你的妻子,你就是真心实意喜欢她。你的心里如今已经都是他了。你……你的心里可还有一点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