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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的破产新闻继续沸扬,无论是周怀若母亲那边的风吹草动,还是周怀若本人的一言一行,都会被看不见的镜头捕捉、放大,引起无数有根据或无根据的揣测。周怀若落魄到在便利店兼职、入住不知名小香舍的消息自然很快被传到网上,不出意料地成了众人谈论揶揄的笑点。
小龚向来爱在八卦论坛蹦跶,这天中午正窝在沙发边刷手机边吃零食,余光瞟见周大小姐正从楼上下来,探了个脑袋笑眯眯地问她:“请问庄先生在哪儿?我找他有点事。”
小龚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八卦帖女主角,从屹立在名媛圈金字塔顶端的财团大小姐到如今住在她家半层小阁楼里,这种人生的大起大落到底得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适应得过来?
她一时有些难言的感慨,一把将薯片塞进嘴里,笑答:“在楼下工作室呢,有客人来了。”说罢又对周怀若想说的事有些好奇,干脆起身,“我跟你一块儿下去吧。”
两人结伴下到一楼,见庄鹤鸣正坐在大厅中央的根雕茶桌前,手拿一柄铜色香铲,神情专注地往金莲香篆炉里放楠木粉。桌上另一只梅子青香篆炉中焚起的白烟袅袅地绕了他一身,衬着室内陈列的各色古典器具和香木,宛若仙人降临。而那几位游客模样的客人,却被排除在萦绕的香烟之外,正立在香架前神色尴尬地把玩着盒装的成品。
这一看就是不会做生意的……
周怀若停在庄鹤鸣身侧,问道:“你都不招待客人的吗?”
小龚大大咧咧地坐下,直接拿起自家哥哥的茶杯灌了一口茶,见惯不怪地耸耸肩说:“我哥卖香就跟姜子牙晒鱼干一样,随缘。”
庄鹤鸣瞥她一眼,说:“你说的是姜太公钓鱼吧。”
文盲小龚理直气壮道:“钓鱼要等愿者上钩,再等到晒成鱼干,那不更是晒个寂寞?”
周怀若被她展现在这句话里的逻辑所折服,又望了望那些客人,虽穿着并非奢侈品大牌,但首饰繁多且名贵,举止也不算粗鲁,完全符合香制品的销售目标群体。于是她问庄鹤鸣:“那架子上,最贵的是什么香?”
庄鹤鸣头都没抬,说:“顶层的手工线香。”
线香她知道,使用时需要用到香插等工具,不大适合入门者使用。
于是,她换了个说法:“要入门级别里价格最高的。”
“第三层,无粘粉盘香。新进的设备,价格故意抬高了试水。”
他垂眸说完,手头的工作恰好收尾,抬头正想问她问这些做什么,周大小姐便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轻拍一下他的肩,笑道:“看好了庄老板,热情地给客户推销优质的产品,也是商家经营的必修课喔。”
说罢,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衣着,踩着高跟鞋来到客人面前,微笑着热情地打过招呼,问道:“各位有没有挑选到心仪的产品呢?”
有客人摇头,有客人举起一些价位较低的产品,询问她一些使用事宜。她一边应付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客人选中的那款低价盘香放回原位,顺手拿起香架第三层的无粘粉香,优雅客气地笑了笑,用相当专业的口吻说道:“几位先生,说起入门香品,当然是这款无粘粉香最有市场。香制品的品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制香师的水平和原材料的优劣,而本香舍的制香师庄先生出身沉香世家,父辈熬过了制香行业最为低谷的时段,传承下来的手艺肯定是经得起时间和市场检验的古法技艺,成品也绝对是上佳。中国的香文化传承数千年,讲究的就是一脉相承,就是一个‘纯’字。这款盘香不添加粘粉,只选用最高级的纯香粉制作,力求还原香木本身的味道,不就刚好能够体现这种文化追求嘛。”
几位客人听得很是认真,询问了价格后又与她推拉了几个回合,最终以标签上的原价卖掉所有现货。
小龚目睹全程,心醉神迷间仿佛看得到从前的周怀若是怎样在这座城市最高级的写字楼里运作一家上市大公司的,观察与巡逻是她施展权力触手的戏剧走位,推诿和挪移是她操纵资本的无声手势,客户和员工都是她摆放的乐高小人儿,而她表面上看起来又那么人畜无害,漂亮得就如同高级展览馆里那些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蜡像。
小龚用手肘戳了戳一旁推销技能为零的哥哥,问:“咱们家的香……有这么了不起吗?”
庄鹤鸣仍旧没有表情,答:“她说我传承父辈技艺,我们那位‘父辈’连香篆都没摸过,你说呢?”
“那……那什么无粘粉……”
“传统制香向来是添加粘粉的,无粘粉香是近些年才兴起的新浪潮,如今销量不及有粘粉香的二十分之一,你说呢?”
第三章 “但你要知道,你不是我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