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高三教学楼,路过操场,阳光很猛烈。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小白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红边的运动t恤,高扬的马尾,笑得明晃晃。
那一刻,在眯起双眼导致光晕无限聚合的视线里,他头一回意识到,原来真正的告别,当真全是悄无声息的。
告别阳光下的小白,告别十七岁无可限量的庄鹤鸣。告别那份在八中的夏风中萌了芽,却无力抽枝吐绿,更遑论长成参天大树的喜欢。
那是他最后一次走出八中的校门,最后一次闭着眼许愿。
周怀若,不要在人潮的涌动中忘记我。
(5)
回首望,不过八年而已。
这八年对庄鹤鸣而言,是触底反弹的八年。他边帮母亲打理香园,边完成了大学学业,香园在他刚开始上大学时便乘上了时代的红利大船,利润暴涨,家传的制香工艺却在他临近毕业后面临无人传承的窘况。妹妹一心进军自媒体行业,母亲又逐渐年迈,只剩一个从小跟在母亲身边种香制香的他可以依靠。但幸好,这次没有那种被医药费和债主追得无路可逃的窘况了。于是他再一次放弃了深造的打算,成了一名全职制香师,同时开始着手帮母亲申请非遗项目。爷爷在他毕业后一年与世长辞,留下遗嘱指定他继承了那栋还在收租的老房子。为了方便管理租房和香园,庄鹤鸣在二者中间开了一家香舍,在售卖手工香料制品的同时偶尔承办些制香课程等活动,也算为非遗项目的保护传承做贡献。
生活就这样从指间流淌开去,八年转眼而逝。他本想这样平淡地过完一生的,可是有些人和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牵动着他的心,使他无法脱身。
而在周怀若眼中,这八年间她虽没能追赶上她的星星,但也算活得精彩而深刻,从没有想到自己当年错失的一场暗恋背后是这样繁杂而激烈的戏剧冲突。原来,那些年她以为他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动作、神态,竟从来都不是她自作多情。
周怀若望着庄鹤鸣,良久,抬手轻抚他的脸。英挺的下颌弧线,微暖的体温,这是时隔八年后再次真切地出现在她眼前,将她从破产的泥沼中拉起,用尽所有无声的温柔保护着她的庄鹤鸣。
“庄鹤鸣,那时候你觉得害怕吗?”她的语调里满是怜惜与柔软。
“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感到害怕是人之常情,这是人的本能。最重要的是,要有直面它的勇气。
“我被人从别墅里赶出来,一个人流浪街头的时候,也非常害怕。”
“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今天也是,就算哭了也很可爱。你有多努力,我全都知道。”
周怀若摇摇头,说:“但是我很幸运,即便是害怕,几个转角之后就遇到了你。你给了我一个无论风雨都可以回来的地方。所以我很抱歉,在你害怕的时候,我没能出现在你面前。一直以来,我好像都只是头脑发热一样喜欢你,觉得喜欢你就像喜欢一颗很远的火流星,所以把你的梦想也视作我的梦想,连去耶鲁也是因为听说你在,那四年里每一次去摄影系蹭课都幻想着说不定哪天就坐到了你旁边……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也在看向我,不知道我们没有交集之后你独自一人承受了那么多。我一直以为只是我在偷偷单恋你,是我在追赶你……”
她愈说愈有要哭鼻子的趋势,他含糊地笑了一声,俯身过来,温柔地吻在她嘴唇上,而后,吻上她的脸颊、睫毛和额角。
“那从今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我了。周怀若,爱你的人一直都在这里,无须追赶。”
第十章 “你也一定能够结成上等的沉香。”
(1)
小龚外出回来,看到玄关鞋架上摆着周怀若早上穿出门的那双红底高跟鞋,心中隐有不解。再巡视一圈,原本声称一定要在家等周怀若,并以此为借口支使她去跑腿的自家哥哥也不见踪影,仅有二楼隐约传来人声,招得她体内的八卦雷达开始发动,吱哇作响。
她正准备脱了鞋悄悄地摸上二楼探探情况,身后的大门不知何时又被打开了,一道浑厚的男声疑惑地响起,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回自己家还弄得跟做贼似的?”
突如其来的高音量响在寂静的一楼,荡起些许微弱回声,还顺带掐灭了二楼本就细声的对话。小龚又气又急地捏拳捶薯仔:“你快闭嘴!”这音量让她还怎么勘察军情!“你上辈子是个大声公吧!”或者就是颗顽石,专门横亘在她八卦的大路上!
回校确认志愿那天,是暑假的某个周五。他躲开所有同学悄悄地签了字,知晓一切的班主任只是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