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梁忠终于放下手里的笔,抬眸看向面前的梁稷,面色深沉,低喝一声:“跪下!”
梁稷一掀衣摆,跪在梁忠面前,腰背挺直,一双眼平静地回视梁忠,眼底没有丝毫的瑟缩与退让。
梁忠任由他跪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才徐徐道:“我听说,纪王殿下作保,你今日在圣上面前,求娶城阳公主?”
梁稷点头:“是。”
“为何?”
“我与公主多年相识,若真的要为公主安排一门亲事的话,没人比我更合适。”梁稷冷静回道。
“既合适,当日你娘偶然提及此事,你为何要拒绝?”梁忠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梁稷,“什么时候起,你的婚事也以是否合适为判定的标准了。”
“我当日并没有拒绝娘,”梁稷回答,“只是希望能由自己来决定。”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梁忠冷哼了一声,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不顾我多年教诲,执意参与到纪王与太子的争斗之中,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婚事当作筹码?!你怀着这样的心思,就算把公主娶进府里,岂不是辜负人家?”
“儿子已向圣上表明,此事须当尊重公主的意愿,若公主不想嫁,儿子并不会强求。”
“你明知公主现如今是何处境,在这种时候开口,不就是笃定了她不会拒绝?”梁忠站起身,看了梁稷一会,突然背过身去,“就算公主心甘情愿,那你自己呢,容之?”
梁稷双手紧握成拳,而后又缓缓舒展开来:“爹,既如此决定,我便不会后悔。”
梁忠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你可知道,若你真的娶了公主,就等于卷进了朝堂争斗之中,从此再无退路,也再无安宁。”
“爹!”梁稷道,“您真的以为,只要我跟您一样,就能一直安宁无忧了吗?不可能的,太子与纪王的争斗愈演愈烈,已经逐渐席卷整个朝堂,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就算我一退再退,也早晚会被卷入其中,与其到时被动承受,不如从现在起主动出击,把局势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梁忠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梁稷:“万万没想到,我梁忠居然会养出一个如此有野心的儿子。”
“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梁稷沉声道,“我早就没有退路了。”
梁忠伸手指着梁稷,突然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背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只留下梁稷一人独自跪在书房之中。
梁稷自幼聪慧懂事、品行端正,梁忠对他看似严苛,对这个儿子却是一直十分满意的,这还是梁稷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罚跪。
于他来说,也算是一次记忆深刻的体会。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缝隙,俞任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将军,你还好吧?”
“无妨。”梁稷说得倒是实话,他自幼习武,身强体壮,这点惩戒确实算不得什么。
俞任放低了声音,悄悄道:“我方才瞧着太尉已经回房休息了,应该不会再过来了,你不然先起来?”
“不用。”梁稷摇头,“还有事吗?”
俞任沉默了一下,再转头朝着四周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有宿卫来传话,说是那个荣公子好像是病了,管事连夜请了大夫进府替他诊脉。”
梁稷微抿唇,最终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命人……”他喉结抖了抖,最终又摇头,“罢了,不用理会。”
“不理会吗?”俞任歪头诧异,“不是你说,那小质子府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传信过来吗?”
“是,”梁稷道,“他毕竟是个魏人,掌握其行踪我才能安心。现在既然知道了,也就罢了。”他说到这里,眼睫微微颤了颤,“你也回房休息吧,不用守在这里。”
俞任自小跟着梁稷长大,对他的脾气秉性最为熟悉,虽然总觉得今日的梁稷有一些奇怪,但见他这样既这样说了,也不再规劝,轻轻地合上房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梁稷挺拔的脊背在房门合上的那一刻,不自觉地垮了下来,他想起俞任方才说的话,只觉得心口针扎一样难受。
荣焉今日在室外坐了大半日,回房间之后又在炭盆前烤火,一冷一热之间,势必是会生病。若是平日里,他必不会如此疏忽,早早地应该就叫大夫到府上去,之后更应该陪在荣焉床前,看着他吃药,守着他入睡。
只是今日……
只是今日,他们将前世种种尽悉摊开,荣焉执意要与过往断绝关联,他自己也不想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