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宵焕最终还是答应了况穆的请求。
距离h大的开学还有两天,季宵焕和况穆没有直接回傅城了,而是又赶回了明城一趟。
两个人到达明城的时间是上午的十点半。
时间有些急,于是他们决定吃完午饭就去严敏慧的墓上去看一趟。
吃完了午饭,季宵焕不知道从哪里又弄来了一辆越野车,带着况穆上路了。
况穆之前年年都会在严敏慧忌日的时候去祭拜一趟,所以他对严敏慧墓地的位置很熟悉。
严敏慧墓园的位置有些偏远。
一路上况穆时不时的告诉季宵焕该怎么走,该在哪个路口转弯。
季宵焕在开车的间隙看了况穆一眼问:“经常来?”
况穆正倚在位置上,抬着手指告诉季宵焕在前面一个路口要右转,听见季宵焕这样问他缓缓的放下了手指,小声的说:“来过一两次。”
季宵焕淡淡的恩了一声。
况穆侧过头看着他哥哥棱角分明的侧颜,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想要开口说话。
他知道这一次季宵焕肯来到严敏慧的墓地上看一看,多半的原因是因为他想来,而季宵焕放心不下他一个人过来,所以才跟着过来的,并不是季宵焕想来看严敏慧。
况穆还记得严敏慧去世前对他说过的话。
严敏慧说:季宵焕是他的儿子,她了解他,季宵焕从来不会宽恕任何人,从来不会原谅任何背叛他的人。
哪怕严敏慧是季宵焕的亲生母亲,哪怕严敏慧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可是季宵焕依旧没有原谅她。
想到这里,况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将严敏慧临死之前告诉他的她和季明义离婚的真相告诉季宵焕。
况穆想如果他和季宵焕说,当年严阿姨离开他是有隐情的,那样是不是季宵焕就会原谅严敏慧了……
于是一路上况穆好几次望着季宵焕嘴巴都张开了,想要说的话就在嘴边。
可是到了最后况穆还是没能够说出来。
况穆靠在了窗户的位置上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心说:算了。
他在面对季宵焕的时候还是自私的。
他一心只想要季宵焕好,其他人只要和季宵焕比起来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季宵焕对严敏慧的恨已经持续了十几年,那种恨早就已经刻入了他的骨子里。
同样,季宵焕对季明义的敬爱也已经持续了十几年。
如果现在况穆忽然告诉他,严敏慧真正离开他的原因,那季宵焕的天地会不会都颠覆了?
当年严敏慧去世的时候,季宵焕甚至没有来的及来看严敏慧最后一面……
况穆想想觉得太残忍了,那种误会与错过实在是太残忍。
以至于况穆现在还什么都没有说,却已经开始为了他的哥哥而心脏绞痛了。
既然严敏慧去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不让季宵焕知道这件事。
那就不说了。
这辈子都不说了。
况穆这样想着,缓缓松下了紧捏在身侧的拳头。
况穆和季宵焕到达墓园的时候是下午的两点钟。
夏天墓园会关门的稍晚一点,大概下午四点多关门。
况穆握着一束黄色的小菊花先走下了车。
季宵焕第一次来到这里,他不知道严敏慧的墓地在哪个位置,只能跟在况穆的身后。
严敏慧墓的位置在最后一排。
那里的位置很好,在墓地最高的山坡上,可以俯瞰山下所有的景色。
只是对于来上坟的人并不友好。
因为楼梯太多,每次况穆过来的时候都因为上楼而累的气喘不停。
而这次他刚走的有些累了,弯下要喘了两口气,季宵焕就走到他的身侧,抬手就扶住了他的腰。
况穆抬头看向了他的哥哥。
季宵焕对他说:“走慢点。”
况穆在季宵焕的怀里喘息了一会,等到他的呼吸渐缓,才在季宵焕的搀扶下继续走了上去。
两个人走到了墓园的最后一排,季宵焕侧过头看了况穆一眼,目光询问。
况穆抬手指了指右边第二个的位置。
季宵焕带着他向前走。
今日的阳光很好,不似况穆上次来的时候下着绵绵的细雨,而是阳光明媚的都有些刺眼了。
况穆上次送来的花还放在严敏慧的墓碑前。
当时鲜艳的花朵如今已经变得干枯,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况穆弯下腰将地上的那束干枯的花拿了起来。
季宵焕站在他的身后接过那束花。
然后况穆又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来一张干净的白毛巾。
他走上前很认真的将严敏慧墓碑上的灰尘全部都擦了擦。
况穆就三个多月没有来,严敏慧的墓碑在风吹雨淋中已经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了,看起来有些脏了。
况穆先用干净的毛巾擦了一遍,拿出一张湿纸巾又擦了一遍。
在他的擦拭下,墓碑上的大理石重新泛出了淡淡的光。
季宵焕静静的站在况穆的身后,没有上前踏入严敏慧的墓前一步,只是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弟弟弯着腰在严敏慧的墓碑前忙碌。
天气有些热。
况穆擦拭的很认真,他蹲在地上将严敏慧墓碑上刻的那些字也都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他蹲的时间太久了,起身的时候站得有些猛,眼前忽然一片花白,身子站不住的朝后面倒。
季宵焕这才两步走进了严敏慧的墓园,一把扶住了他弟弟的身子。
况穆的后背紧贴在季宵焕的胸口,他感受到他哥哥的一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腹处,另一只手替他擦了擦额头上汗。
“起来慢一点。”季宵焕说。
况穆低下头倚在季宵焕的身上缓了一会,才感觉眼前的那一片片花白渐渐的散去,他直起了身子,又弯下了腰,将手里的菊花放到了严敏慧的墓碑前。
季宵焕这才松开了揽着况穆的手,又向后退了一步,走出了严敏慧的墓。
况穆将花放下后,没有立刻直起身子,而是蹲在地上望着严敏慧那张笑的很好看的照片,轻声说:“严阿姨,这次他来了……”
说到这里况穆的声音变了调。
他向后抬起手想要拉着他哥哥的手给严敏慧看一看,转过身却发现季宵焕站的距离有些远,他拉不到季宵焕的手。
于是况穆就眼睛红红的看着季宵焕,手抬在半空中,也不肯放下。
季宵焕看着他弟弟的手,没有动。
况穆的手指如葱尖一般纤细漂亮,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薄光。
“哥……”
况穆看着他哥哥不肯来,声音软软的叫了一声。
季宵焕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抬脚走到了况穆的身后,握住了他的手。
况穆的手有些凉,反握住了季宵焕的手,用了些力气将季宵焕朝前面拽了拽。
季宵焕没有办法,只好站在况穆的身旁,严敏慧的墓前,听着他弟弟继续跟着严敏慧小声的说话。
况穆说:“严阿姨,对不起,是我的父亲害的您走的那么早,我今天来给您赔罪……”
说完况穆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季宵焕看着他弟弟消瘦的身子跪在地上,下意识的想要将况穆拉起来,但是却又在看见况穆红彤彤含着眼泪的眼睛时,而停下了手上的力道。
况穆跪在严敏慧的墓前,揉了揉眼睛小声的开始哭了。
他的身子板薄瘦,夏末的时候穿了一件薄款的白外套,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白纸,脆弱的在风中直颤抖。
况穆声音带着哭腔对严敏慧说:“严阿姨,对不起,之前我答应过要带他来看您,却让您一直等了七年……一直等了七年才来…….”
“您之前对我那么好,我却连您遗愿都到现在才完成……”
“是我的错……”
说到这里况穆低下头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手腕弯曲按在眼睛的地方,哭的肩膀都在微微的颤抖。
季宵焕看着他弟弟又有越哭越停不下来的架势。
他皱着眉头,弯下腰直接把况穆抱了起来。
况穆感受到季宵焕的力道,浑身惊了一下,立刻吓得睁开了那双泪蒙蒙的大眼睛,双手抱住了季宵焕的手臂。
季宵焕将况穆抱着转了一个身,走到了严敏慧墓前的一个台阶上,放着他坐到了台阶上,季宵焕让况穆背对严敏慧的墓,不让他再看到严敏慧的墓碑。
季宵焕蹲在况穆的身侧,抬手蹭了蹭他弟弟脸上的眼泪说:“没什么好哭的,不哭了。”
季宵焕不让他哭了,况穆就咬住了下唇,一双红红的大眼睛望着季宵焕,憋着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转。
季宵焕看了况穆一眼,低下了头,手将况穆的腿掰直,手掌揉了揉况穆的膝盖问:“痛不痛?”
刚刚季宵焕都听见况穆扑通一声的跪在地上了。
那地是水泥地,膝盖就这样脆生生的跪了上去。
况穆的身子不好,之前季宵焕抱着他,甚至是把他放到床上的时候都是用手扶着他的后背,小心翼翼的才放到了松软的床上。
他可倒好,跪的这一下对自己可是真不留情。
“有点疼……”
况穆垂着眼睛望着他哥哥,睫毛颤了颤,咬着下唇轻声说。
然后他就看见季宵焕的手掌抚在了他胀痛的膝盖处,一下下的给他揉着。
季宵焕的掌心温热,力道也控制的很好,况穆就在季宵焕的掌下渐渐的缓下了紧绷的身子。
然后况穆就歪着头,痴痴的看着他哥哥的侧脸。
阳光顺着路边的树荫,投下了一束光照在了季宵焕的脸上,照的季宵焕的眉眼都泛着淡淡的金光,甚至连他脸上细嫩的绒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季宵焕的眼睛很好看,却并不似况穆的眼睛那样又圆又大,睫毛又卷又翘。
他的眉眼带着一股男人的厉气,睫毛笔直的没什么弧度,但是却帅的不得了。
季宵焕本来该是一副锋芒毕露的冷冽长相,而此时他正在眉眼微蹙,很专注的按揉况穆的腿。
况穆看的心脏都软绵绵的。
他情不自禁的将下巴抵在了季宵焕的肩头,然后凑上去吻了吻季宵焕的眼睛。
季宵焕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望向了他弟弟。
况穆的那双大眼睛中满是痴恋的望着他。
况穆有些动情了,他软软的抬起手,揽住了季宵焕的脖颈,红唇微翘的轻声对季宵焕说:“哥,你亲亲我……”
季宵焕挑了一下眉毛,压低了声音说:“月儿,被人看见了。”
“恩?”况穆目光懵懂,然后他顺着季宵焕的目光转过身向后看,身子猛地一惊。
他看见那个坡脚的守墓人站在他的身后,手里夹着一支烟,眯着眼望着他说:“来了啊。”
况穆的脸瞬间红成了苹果色,他一下就低下了头,低低的应了一声,露出来的脖颈和耳朵尖都是红的。
那个守墓人倒没有笑他,表情很寻常,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朝季宵焕的位置努了努下巴问:“这是新人还是旧人啊?”
这时候季宵焕扶着况穆的手臂,让他站起了身,然后又弯下腰替况穆拍了拍身上的灰。
况穆站定了以后,低着头说:“没有什么新人和旧人,一直都是他…….”
“哦…….”守墓人感叹了一下说:“七年终于等到了啊。”
况穆沉默了一下,忽然感觉嗓子无比的干涩。
过了一会,他点了点头,声音微哑应了一声:“对,等到了。”
守墓人抬手抽了一口烟,说:“真好。”
说完他就转过身走了。
况穆则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脑中回响着守墓人说的那一句话。
七年终于等到了啊…….
是啊,他等了季宵焕七年。
那七年里他每年都会在严敏慧的忌日里坐在这里等着季宵焕。
他从早上墓园开园,一直等到下午墓园闭园。
虽然况穆什么都不说,也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季宵焕不会来。
但是他每次坐在这里的时候,心里总是抱着一点点的期望,期望在远处的大门口会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朝着他走来。
而每一次墓园里进来一个人,他的心就会高高的提起,接着再重重的放下。
当时他等待煎熬的那种心境还历历在目,而现在他已经等到了他想要的人了……
七年了,他等到了。
往日况穆来到墓园里总是阴雨绵绵,而今天他终于看见了这个墓园沐浴在阳光下时的景色。
墓园没有那么的死气沉沉,连草地里开出来了鲜艳的小野花,在阳光的照耀下,一草一木都泛着勃勃生机。
这时候季宵焕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声音低沉的他耳边说:“走吧。”
况穆便和他哥哥一起走下了台阶。
季宵焕开着车带况穆回家。
他们今晚决定要住在季宵焕的家里,路上正好路过了洛雅高中。
很凑巧,今天是洛雅高中新生报道的日子。
高一的新生穿着蓝白的校服,在大门处来来往往的穿梭,一整条路上都洋溢着学生青春蓬勃的气息。
报道是个特殊的日子,学校的大门大开,允许所有人随意进出。
那些新生手里抱着书,父母陪在身边,说说笑笑的。
有的新生甚至已经认识新的朋友,男生女生凑在一起约着等会要去哪里一起玩。
这一条路有些堵车,况穆就趴在窗户边望着外面的场景看的出神。
季宵焕看着他弟弟像个小猫一样的扒拉在窗户边,低声问:“想进去看看吗?”
况穆转过了头,眼睛亮亮的问道:“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季宵焕打了一个方向盘,将车子停到了路边的停车位上。
停车位距离学校有一百米的距离。
季宵焕和况穆下了车,逆着人流走到了学校的大门口。
况穆抬头看了一眼校门口“洛雅高中”这四个大字的牌子,深吸了一口气,和季宵焕一起走进了学校。
学校里的人果然很多,有穿着校服的学生,有老师,还有家长。
一时间整个学校都闹哄哄的,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的将况穆和季宵焕挤开。
况穆一和季宵焕分开就急忙的探着头找他的哥哥。
在又被一波急匆匆跑过的学生挤开以后,季宵焕走到了况穆的身边,抓住了他的手。
况穆低头望着两个人紧握的手,脸一下就红了。
他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圈,小声的在季宵焕的耳边说:“哥,这里是学校啊…….”
“怎么了?”
“好多人啊…….”况穆脸蛋烧的厉害,小脑袋都不敢抬起来了,但他也不敢挣脱开他哥哥的手。
况穆一向脸皮薄,他现在甚至感觉他们两个人成为了众矢之的,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
季宵焕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他说:“我们光明正大在一起,为什么不可以牵手?”
季宵焕的这句话一说,就像是一双大手抚平了况穆心里所有的不安。
他垂着眼眸看着他哥哥紧握着他的手。
过了一会,况穆感觉脸上那股烫意渐渐的消了下去,他从季宵焕紧握的掌心里探出了手指,反握住了他哥哥的手。
后来况穆发现那些学生来来往往的都很忙,很激动。
就算有学生注意到他们两个人,也只是会朝他们俩的脸上多看两眼,然后低声议论着走开了。
接受众人的目光,好像并没有那么难。
况穆渐渐松下了心思,拉着他哥哥的手,在学校里慢慢的走着。
他们先到了高一的教学楼,走上了三楼,来到了高一三班门前。
班里只留下了几个值日生在扫地,学生们拿着扫帚说说笑笑的。
黑板上迎接新生的粉笔字还没有被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