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七月份平流雾频发。
和其他地方的夏季比起来,海市绝对凉爽,平均温度二十多度,夜晚更凉,而夏天开始的七月前后全是湿哒哒。
这种湿哒是地形和海洋的双重作用。
早上海雾吹往市区,地形东高西低,东侧高出的山脉将海雾阻挡,于是海雾停留在市区上空,不但所有高层建筑看不到顶,连地面也湿哒哒宛如下过一场细雨。
这场湿漉,从早上至少延续到下午。
两三点后,海雾褪去,天空晴朗,这时整个美景才干爽显现。
所以来海市玩得过了七月中旬之后,可随着暑假的来临,海市这座旅游城市迎来了迫不及待的游客们,市区沿着海岸线的地方,密密麻麻人群,将这座城市点缀的热闹而缤纷。
散落在市区内的各景点也不曾被游人薄待。热闹、繁华、清凉、如置身电影场景中,这就是整个海市的情况。
文澜早上五点从家里出发时,已经有晨跑的人散落在海岸,浓浓的雾气将车窗外景象覆盖的模模糊糊。
到达山上的工作室,里面空无一人。
她打开门锁,一个人走进不算小的院子。
院子里种满花草,海雾淋在上头,一时像莫奈的画,物体都分不出明显的界限,湿漉漉、融在一起。
到了里面,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一弄就是两个多小时。
工作室里再出现人时,晨光微细,不像夏天的早七点。
“他们来了。”一手将这间工作室建起来的女人是海市美院毕业多年的雕塑家,在国内小有名气,欧向辰花重金,让人家雕塑家干起组工作室的繁琐活。
不过专业的就是不一样,事无巨细,这间工作室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她来得算正常上班时间,看到文澜早来了,先惊讶一番,接着指了指外面,说那群模特儿来了。
文澜侧身朝外看了一眼,点点头,“进来吧。”
接着,仍然埋首在画本里。
那群男人于是像排队一般,一一在她埋着的头顶前站定。
文澜低着首说,“全部脱了吧。”
一时,如激起千层浪。
“这是群雕吗?”
“你还没抬头看我们,怎么知道我们行?”
“主题是什么,该摆哪些姿势?”
“我需要动态模特儿,”文澜淡淡地,仍然埋着首发声,“不喜欢你们可以走。”
人家看她这样老练,怎么可能走。相互对了个眼神,立马爽快的当着女雕塑家面,就将自己脱了个精光。
“他们常年给人摆姿势惯了,很老到。”女雕塑家笑着,“你慢慢来,有需要喊我。”
文澜点了下头。
女雕塑家出去了。
文澜和对方并不熟,也不关心对方为工作室下了多少心血,反正是金钱交易,她已经将这间工作室所有的花销都打给了欧向辰。欧向辰一开始不肯要,文澜说不要就不接受,他立马妥协。
这群男模特是女雕塑家从自己的圈子里找来的。
各个精品,由于不知道她创作的主题是什么,各类身材与相貌的男人都找了一位过来。
合起来,一共八位。
文澜先画了三位,在全·裸状态下,这些男人在她笔下栩栩如生。
她看得很少,不会盯着人家一直看,基本抬首过个几眼,一张成熟的人体草图就在笔下形成。
这三位男士,身材长相各不相同,她用半小时就让人家结束工作。
模特儿们意犹未尽,不太心甘情愿地,还是被女雕塑家催着才离开。
到剩下来的五位时,文澜渐入佳境,草图画得越来越快,最后速度像飞。
可她一刻也没有离座过,对模特儿们也没有提要求,幸好这些人都是老手,各种姿势都会摆,但这样面对模特儿,一言不发的艺术家,他们之前都没碰到过。
随着上午的时光几乎全部流逝,众模特儿都开始焦躁了,一开始他们摆聊天的姿势;后来变成暗自较劲,企图吸引文澜的注意;到最后每个人都无功而返,开始急切的发问,我是不是有哪里不合格?
文澜笑而不语,只摇摇头。手上仍然在画,好像对他们无比感兴趣,可态度又冷淡的分明。
十点四十分,外头云开雾散,比前一天的晴朗提早来临。
于是海蓝色的天笼罩上方,一切都被照得明艳而分明。
海风随着一声门响,扑入室内,伴随女雕塑家惊讶的声音,“文澜,你还约了另外一位吗?”
文澜的画笔在纸上一顿,一只睾丸上的褶皱只描出一半,她启唇,“……请进来。”
声音低而弱,像无力,又像等待已久终于长舒一口气的放松。
“……好。”女雕塑家犹疑着出去了。
“下次再约。”文澜终于抬首,用长久而专注的眼神面对着那五位模特儿。
却是告别。
这五个人都很讶异,可她的脾气和曾经合作过的艺术家们都不一样,家世背景也很强悍,他们没敢多问,从各处捡起自己的衣服,磨磨蹭蹭地穿上,边笑逐颜开地道别。
“这是我的名片,随时联系我。”有一位比较大方,给了一张名片。
文澜一改之前的冷淡,温柔地接过,还抬眸望着对方的眼笑了笑。
对方一时备受鼓舞,笑容更开,依依不舍地跟她握了下手。
文澜背对着门口。
室内空间不算小,在堆着各种工具后,开始变得拥挤,似乎一览无遗。
推开门,就能看到艺术家坐在工作凳上的背影,她长发低低束着,背脊弯曲,美丽的头颅因为沉浸在专注中更显静逸、魅力,柔白的手与男模特儿轻轻一握时,像包含千言万语。
对方真是恋恋不舍,纽扣扣得极慢,几乎整个胸膛敞开着,而之前慢条斯理穿上内裤、外裤的样子,更是在空间中明目张胆展示。
他离开的那样慢,以至于其他模特儿眼神怨声载道,并开始争奇斗艳着,场面绯丽。
门口的女雕塑家领着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士,进退不得地尴尬着。她身边男人倒是没有多余动静,像位合格的模特儿,静静等待艺术家前面的工作结束。
五位男模走出来,擦身而过时,各个眼神惊天动地,好像在说,原来在这儿呢,艺术家等待地就是这一位吧,只有他是一个人过来,且将要单独的面对艺术家吧。
一时,人人都多看了他一眼。
男人面不改色,眼神直直凝视着里面艺术家的背影。似永不受干扰,却傲视群雄。
等前面人终于走干净后,女雕塑家说,“……您请进。”不自觉用了您,话出口又多看了一眼。
男人颔首,走了进去。
雕塑家把门关上,从逐渐合上的窄缝中看到的最后画面,是男人九比一的黄金头身比背影,那体态完美到艺术家今天一早上的忙活都成泡影——没有一位模特儿够得上他半分。
“坐下。”文澜没有抬头,仍然坐在高脚凳上,随口说了一声,同时手在忙碌。
刚才画了上百张草图,每一张都似成了废纸,她随手往旁边一扔。
“有多久没见了?”随意似地聊开。
场地中央是造型台,只能容纳一个人,刚才那么多模特,每个都是站在地面,并且围在她身边。
他来了,文澜随手一指,示意他坐去那张空位,一张和她差不多的高脚凳。
等她抬眸望去时,刚好迎接他抬上来的眼神。
他更英俊了。
英俊的像出尘,和其他男人完全不一样,和他们比起来,他就不是凡夫俗子。
黑发清爽利落,皮肤微微麦色,上衣是优雅的青绿,像古时的山水画,一抹天青绿,衬得他脖颈修长、健美,脸部轮廓分明,五官端正、出挑。
他两手随意在腿部放着,两条长腿,一只在造型台上,一只落地,修长、笔直。
“才几天。”他微微笑着,唇角恰到好处的弧度。
眼神专注,深深凝视,好像根本不在意她的眼光。
文澜也笔直地望着他,在他礼貌、静雅的回复中,微冷一提嘴角,“六天。”
六天没见。从意大利到海市,再见面隔了六天。
一开始,文澜却问有多久没见了,好似经年累月的没有见过面。
这会儿,却能准确回复他,是六天。
她这一问一答,在混沌与清晰中,显得表面矛盾而内里锋利。
他的态度无疑是轻描淡写,一个“才”字,深刻体现。
文澜显得有些尖锐。
气势汹汹。
他笑了一下,仍然迎接着她的目光,“开始了吗?”
“是的。”她转瞬就将那股尖锐转到工作上,似乎一开始就是紧张工作,何况他来得那么迟,迟到她担心他不会再来了。
凌晨四点半给他发消息,他没有回复,到接近中午才出现,文澜气势有些尖锐也是应该的。
“脱掉衣服。”这会儿冷淡地落着眼睑,整理手中的速写纸,像是漠不关心。
霍岩大概停顿了一瞬,接着,看看四周,似乎没发现什么可以遮挡的地方,或是换衣服的空间,于是就只好转回视线,当着她面,抬手脱掉上衣。
脱裤子时,皮带发出细碎的动静,她无动于衷,他表现得比她还淡定,一层外面的,一层里面的,直到一丝不挂。
“这样?”他问。
文澜埋着头,在纸上试笔,画了好几十下,没有抬目光,“就这样。”
他抬手,将最后一层布料,扔去一边。
夏天,衣裳单薄,包括佩饰,也只不过是简单的内外三件,加一只手表。
文澜似乎终于试好笔,不期然抬起目光。
她目光清澈,又严谨,像冰,有一丝不苟的寒意,又有随时会化成水的薄光。
一瞬不瞬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