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除了爱你,不会再有其他出息。
……
言犹在耳。
是。
是没其他出息了。
千钧一发之际,命都不要……
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
经过六个科室,十余名专家联合抢救,才顺利完成。
随后,转入重症病房继续观察治疗。
他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气管插着管,呼吸机帮助通气,且持续需要镇痛镇静的辅助。
除了各脏器功能稳定,好像没有任何值得庆祝的消息。
到晚上十点,他才能渐渐说话,恢复了意识。
第一句问,文文怎么样……
重症监护室的医生出来告诉她,他在里面这么问了她,文澜五味杂陈,问能不能进去。
医生犹豫再三,才说只能进去待一会儿。
文澜换好了无菌服,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裸着上身,纱布绑住前胸与右肩,在微凉病房内,他皮肤显得冷白,薄被随意搭在胸口,两条手臂在外,肌肉线条起伏,明明强壮,这一刻却因为各种仪式招呼在身上,而看上去脆弱无比。
他并不能随意的侧头看她。
即使听到动静,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文澜缓缓走向他,直到在病床前站定。
她垂着首,背脊微微弯,一手搭在护栏上,眼神一瞬不瞬焦急凝着他。
他双眸紧闭,嘴巴上没有任何呼吸设备,那张脸全然的暴露在她眼前。
“霍岩……”她轻轻叫他。
他先是睫毛动了下,接着,缓缓睁开眼。
她眼睛瞬时就看入了他眼底,他里面竟然起了一层涟漪,在朝她笑。
文澜颤抖着音调,“……你没有出息。”
他笑意止了,好像很迷惑,不过他是聪明的,马上就理解她意思,又笑起来。
“除了爱我,你真的没有出息……”文澜的口吻听上去好像很同情他,因此连眼神都透着不忍,“你真的没有其他出息了……”
她又重复一句。
好像他很悲惨,除了爱她,这辈子就没有其他出息。
可是霍岩眼里尽是笑,他大概很虚弱说不了话,又或者他根本不用说,他愿意承认自己就是没出息,除了爱她,这辈子不会再有其他成就。
他眼神这么坦然而爱意满满的对着她。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是这副眼神。
文澜弯下身,两手握着护栏,唇部却送到他嘴上,他嘴上很干,有医疗物的涩味,也凉,她轻轻一吻,将自己的味道送给他。
大概在这间病房里,她气息是他最好的疗药了。
两人都虔诚无比。
……
“护栏从身体右侧贯穿经过脊柱,脊柱受损,不过好在是从脊柱外侧穿过,我们通过手术切开后取出。”
“现在,除了脊柱损伤,肺部也被穿通,切除了部分肺。”
“脊柱需不需要重建,也需要观察。”
所以目前是不确定的。
他伤口的最大问题在肺部被穿通,脊柱也遭受挤压,需不需要进一步治疗脊柱,要看后续观察,而肺部的问题已经用切除部分创面来解决。
“如果偏差一点,或者插到心脏之类,我们无力回天。”医院专家组一致结论,这次是有惊无险。
文澜每次听医生的话,心脏就不正常跳动,尹飞薇在旁鼓励她,说现在都没事了,霍岩很坚强,他身体素质很强。
兰姐也放下心,只要不是生命危险,她都能接受,然后吵着要回去,给霍岩做营养品。
其实,他现在只能用清淡的食物,那些食物根本没有所谓营养。
兰姐就心心念念着琢磨哪些给他吃。
霍岩的姑妈对文澜另眼相待,首先没有任何批评,只说霍岩做了男人该做的事,任何人都会先保护女孩子。
可这个“任何”,说得多么轻巧,没有到挚爱的程度,谁会轻易挡在前方?
霍岩姑妈还念叨了霍岩回来不去看她的事。
“哥哥嫂嫂一家弄成这样,我怎么能不难受?”她在探望期间,对文澜说了很多诸如此类的话。
文澜十三岁时曾经真心相信过,姑姑是和他们家一条心的。
后来她长大,永源集团破产后,那些资产流向哪里,她都做了初步调查,其中除了被其他资本大鳄吞噬,霍岩姑姑一家赚得瓢盆满钵。
永源在海市郊区的精品钢基地,光卖废材,她就赚得流油,更何况总部那些零零碎碎的资产。
所以只是霍家败了,其他人却富余起来。
她看透了。
表面礼貌地回应对方,其实内里根本不搭理。
霍岩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后,姑妈来了两次,他处理得更加富有技巧,嘴上关心、事事回应,近一步的身体行为却迟迟不动。
“你现在住哪里,姑妈去照顾你?”
“还有你这个小表弟,他和宇宙多像啊,当时出生时,我就难过,这孩子这么像宇宙,也许就是宇宙投胎来的呢。”她说着抹泪。
病房原本就苍凉的空间,被哭得更加冷漠。
兰姐这天过来送饭,直接怼人,“我们宇宙没事,他好好的活着,别说他不在了。”
姑妈尴尬,一边点点头,“是的,是的,没事!”
又说,“霍岩你来姑妈家住,方便我照顾你。”
“不用。”文澜代替他回答,“我会照顾他。”
“好,文文……”姑妈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文澜送她出去。
她家的小儿子和宇宙一点不像,偏偏嘴巴能硬扯,文澜记得宇宙胖乎乎的身子,和黑葡萄一样大的眼睛,手上总拿着一把玩具枪,人小鬼大,性格开朗,霍启源出事后,他一直都不知道。
先被保姆带去远方亲戚家,回来后一无所知,还带了三峡的石头送给她。
那些石头一共有五块,画了全家五个人的脸。
现在这些石头全部被文澜珍藏……
谁也取代不了宇宙。
“姑妈,霍岩需要休息,希望别在他面前提起以前的事。”两人在走廊里,文澜面色冷清,几乎将不耐写在脸上。
霍岩姑妈和霍启源同母异父,因而长得并不像,她更像自己亲生的父亲,富态,但是五官不分明。
霍启源是人帅气质绝,如果能活着,现在仍是魅力非凡的中年男士。以后霍岩就可能长成他爸爸那样子……
他们一家和邵晓舞从长相到为人处世,南辕北辙。
文澜懒得应付这种亲戚。
“文文……”邵晓舞最近跑得很勤,一方面是霍岩出息了,霍家有可能东山再起,谁都不会嫌富亲戚多;一方面他用命保住了文博延的掌上明珠,现在海市舆论场上都认为文博延骑虎难下,没有理由再拒绝,他可能会成为达延集团的女婿。
邵晓舞没想到文澜却对自己这么不耐,比霍岩还明显。
“等出院会告诉你,这段时间姑妈别跑了。”文澜意思更明确地讲了一句。
邵晓舞失望写在脸上,不过这种人一次性能打发,就不是他们自己了。
暂时告别后,文澜心里已经做好长期和他姑妈打交道的准备。
霍岩的态度,是对邵家冷处理。他连事后和文澜聊邵家的意思都没有。
比起邵家,他更关心自己的命运。
文澜现在每天都来看他,也有很多次直接陪夜。
他后来转了院,到海市的富豪医院,治疗与康复都是顶尖的资源。
他们见面的越加频繁,文澜越不提怎么处理这场车祸的事。
仿佛心照不宣,她肯定会处理,但什么时候处理,怎么处理,都由她自己决定,霍岩不会干涉。
反正,他现在所有事情都是她在处理,连吃喝拉撒也是。他甘之如饮。
……
七月末的一天傍晚,文澜手机响,她接起来,文博延让她来某个饭店一趟。
说是父女之间好久没聚,来见见面。
她现在忙得团团转,幸好研究生开学还早,不然连学业都弄不成,他打来电话时,文澜正在商场给霍岩挑选内衣。
他衣服不算多,留在会所的卧室里,应该说他回海市时,没预想过会停留过久,带得衣服只够正常用。
像住院这种不正常的事,他换洗频繁了,内衣睡衣量就跟不上。
一开始做这些,文澜很不习惯,她只给自己买过内衣,也没给父亲买过。
第一次为男人买内衣,进到店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瞟。
她知道何永诗是打理这方面的高手,文澜就曾经亲眼见她的衣柜里,关于睡衣、内衣的分类。
何永诗还教过她,什么场合使用什么材质的文胸,什么岁数使用什么岁数的款式,五花八门,知识繁多。
原来,要想打理好一个家庭,连买内衣都是一门学问。
她对学习向来不抗拒,大不了活到老学到老,在医院悄悄观察了他的码数,来到商场一顿操作。
到底还是羞涩了,动作急了些。
直到文博延打来电话,心里的幸福被打破,她愣了一瞬。
“小姐,这件材质最适合夏天,您需要吗?”导购问她。
文澜立时回神,抬眸瞄了一眼款式,觉得过于花哨,但嘴上没说什么,点点头,“全部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