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霍岩去意已决。
上头只好让他小心再小心,一定和继任者平稳交接,也有耳提面命的意思,千万不要大动干戈。
外面的八卦只在乎,夫妻俩谁分多谁分少,有没有出轨之类的风流趣事,真正考虑事情本质的人,看到的是大局,人们在热火朝天猜测,夫妻俩有没有大打出手时,事情却早已经尘埃落定。
没有大打出手的必要。
一切都走流程,用法律文件固定下来,从给她发离婚律师函起,霍岩的放手已是必然。
没有挽回可言……
公司仍然正常去,生意照样谈,应酬照样一个不缺,和两年来的每一天都一样,日复一日的,等待最后一天的到来。
站好最后一班岗。
日光从清晨伴随到暮色。
男人背影从幕窗前离开,步伐稳定而坚定,门带上后,他在众秘书的招呼中进入电梯。
新的一天结束,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
霍岩最后看了一眼电梯缝隙中的办公室景象,垂首,毫无留恋的下沉而去。
回到家中,他又做那个梦。
梦中夜色深沉。
似无尽的黑。
路漫漫而曲折。
他吃力的上行,沿着那条布满老建筑又全部大门紧闭死气沉沉的街道,只有支棱往天上而去的魔鬼之手一般的枝头,一整条路都是那样子。
蓬松而黑暗的树影,向上张牙舞爪的枝条,关闭的老店,寂静空旷只有他一人的呼吸声。
他在梦里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明明对周遭一切熟悉,就是被黑暗包围,丧失方向,他不断往上行,越是艰难越是要往上,才能见到光明。
不知走了多久,他后来发现不是在朝着光明,而是朝着更高方向上的两处尖顶。
四四方方的两座塔楼,塔楼上竖着两个尖顶,是教堂。
教堂建立于最高位置,在底下的每一处都能看见它。
在建筑的艺术中,教堂的尖顶指明神的处所,同时也指向天宇。
天宇与神,在人间的具体存在,就是教堂高高的尖顶。
人们一旦进入神的范围,内心会自省同时也会受到保护,在自省与被保护的双重心境中,走向教堂。
霍岩走了很远很远,终于到达,周遭仍是黑暗的,除了教堂的轮廓,一切都昏暗。
门关着,他仿佛走了一场空,无法进入,神无法保护他。
我快要死了。
突然有个声音告诉他。
他一开始无法辨认出声音,那是一道女声,哭得好伤心的女声,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声音,虽然他内心也认为自己即将死亡,可不是他的声音。
那个小女孩好伤心,哭得好大声,肆无忌惮,又朝他喊,霍岩我快要死了——
然后霍岩在梦里回头,像是有意识,知道自己在梦境,他一定要强迫自己回头。
于是就看到令自己心碎的画面。
那是一个公园,和教堂位置不相干的地方,在那处公园,只能看到教堂的尖顶,而无法到达门前广场。
他这一回头,就似穿过无数建筑,直接来到她的身边。
她缩在长椅上,俯着身子趴在自己膝盖上,突然又喊霍岩我快死了——
这一次她气急败坏,又伤心欲绝、破罐破摔。
霍岩泪流满面,但是不像她一样能大声的发出声音,他默默流,然后有意识的默默走向她,好快,他就达到她面前。
他站着,居高临下,眼垂着,泪看她。
她闷着脑袋,不曾抬头,哭嗓,医生说我得了脑癌——
傻啊,你怎么会得脑癌,你会长命百岁……
霍岩在内心里回她。
然后她用手按去后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这里好痛,有一个包,痛了一段时间了,因为家里出事,没告诉他,但是她好痛,一碰就痛,于是就一个人去医院看医生,结果挂错科不说,医生还告诉她,那可能是脑癌……
哭得惨极了。
霍岩蹲下来说,不会的,文文会长命百岁。
医生说是脑癌,她再次回得好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