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发现这些看客的时候,林悠然就已经飞快地推开了赵惟谨,猜到这些是赵惟谨在东京的家人,更是恨不能找个地缝躲一躲。
窘迫之时,赵惟谨牵住了她的手,温声介绍:“这是有则堂兄的发妻,宋二嫂嫂。”
“叫什么‘宋二嫂嫂’,没得生分了。”宋氏亲昵地挽住林悠然的手,温婉之余又透着几分洒脱,“唤我‘二嫂’就好。慎之自小养在宫中,与我们秦王府这一支最是亲近,府里除了我还有大嫂和三弟妹,等你入了门,咱们家就更热闹了。”
林悠然红着脸,努力维持着镇定,与众人一一见礼。
她这才知道,宋氏等人是特意过来接她和赵惟谨的。先前,赵惟谨一直关在宗正寺,直到今日早朝,林悠然呈上证据,这才打消官家的疑虑。官家下旨放赵惟谨出宫,秦王府众人收到信,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林悠然坐在王府的马车里,路过宽敞喧嚣的御街,走过熙熙攘攘的州桥,看着热热闹闹的东京城,身旁坐着赵惟谨。
直到此刻,她的心才彻底踏实下来。
“我还要在京中留两日处理后续,刚好,明日便是重阳节,你也随我一起留下,在东京过个节好不好?”赵惟谨问得小心翼翼。
林悠然干脆地点点头,笑着说:“好。”
就算赵惟谨不说,她也会主动留下,独自担忧无能为力的情绪,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
这一天过得很是忙乱,也十分新鲜。
王府中人很多,林悠然光是认人和收见面礼就用去大半晌。
宋氏是个周到的人,许是因着赵惟宪和赵惟谨关系最好,她待林悠然比旁人更显亲近。因着她的照顾,林悠然很快便融入了这个贵胄之家,即便有人对她“乡下人”的身份存着几分不屑,因着宋氏的关系表面也得客客气气。
对林悠然来说,这就够了。
她丝毫不避讳自己“乡下人”的身份,当有人不知怀着何种心思问起“南山村的重阳糕长什么模样”时,她挽起袖子露了一手。
在现代时,林悠然为了经营公众号,专门做过一期《东京梦华录》的美食专题,其中就有重阳糕的做法——用面粉与米粉做胚子,夹层中掺入松子、板栗、银杏、石榴籽等多种辅料,捏成文殊菩萨骑狮子的模样,既可口又精美。
眼下,堪比艺术品的糕点蒸腾着袅袅水汽出现在眼前,这些自诩见多识广的京城人也难掩惊叹。
宋氏尝了一口,赞赏之情不加掩饰:“昨日我还想着,今年重阳咱们府里送往宫中的糕饼能有什么新花样呢,这下不用愁了。”
当家大娘子紧跟着点点头,带着十足的亲近,说:“少不得劳烦悠然指点一二,仅凭着咱们府里那几个厨娘可做不出这么精致的糕饼。”
林悠然顺势道:“若是追求寓意好、花样新鲜,我倒有个更好的主意。”
众人当即目光灼灼地瞧着她,一副求指教的模样。
林悠然笑笑,再次用行动代替了言语。
这次的做法更繁复些,除了方才的步骤,又额外挑出一份芋头粉,捏成一对对灵动可爱的梅花鹿。半透明的小鹿装点在糕饼上,稍稍一动,弹滑的面团动来动去,仿佛小鹿突然“活了”,下一刻就要跳跃奔跑似的。
这就是寓意着福禄双全的“食禄糕”。
不用林悠然介绍,但凡瞧见的无不惊叹连连。这下,就连最初对林悠然不屑一顾的那些人都换了一副面孔。
这就是实力。
一整日相处下来,林悠然发现秦王府这些人说复杂也复杂,说单纯也单纯。
身在大宋最顶级的“世家”,荣华富贵摆在眼前,无需争名逐利,不用勾心斗角,无上的尊荣与骄傲是浸在骨子里的。
这样的人再费心讨好都没用,因为他们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唯一能打动他们的除了赤诚的真心就是无可取代的实力,或许还需要些独树一帜的人格魅力。
林悠然突然懂了,赵惟谨为何会爱上她。
林悠然在秦王府“润物细无声”的时候,赵惟谨正大刀阔斧地在朝堂上大杀四方。
那些躲在阴沟里时不时就冒出来啃他一口的宗亲,那些忌惮他的出身和作战才能的主和派,还有姜记这个真正以权谋私的蛀虫,赵惟谨一个都没放过。
短短几日,娘子们簪在发间的金菊花尚未凋谢,赵惟谨就完成了他对林悠然的承诺——那些搬弄是非的人再也没有能力跳出来影响他们的生活了。
洗去一身血腥,赵惟谨又是南山村那个“平平无奇”的博陵郡公了。他终于可以一身轻松地陪心上人好好逛逛繁华的东京城。
小小的乌篷船穿梭在雕梁画柱的船舫之间,顺着汴河自在漂流。
林悠然倚着赵惟谨的肩膀,望着满天星河,冷不丁问道:“倘若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怎么样?”
单是这样的假设就让赵惟谨黑了脸,“为什么会不见?你去哪里不能带着我?”
“万一我走得太急来不及告诉你,或者身不由己不能带上你,就比如……我去了天上,就在这些星星之间,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赵惟谨沉声道:“我会去找你,哪怕是天上。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寻一日上天的路。”
林悠然心头微颤,她毫不怀疑赵惟谨说到做到。
赵惟谨轻抚着她的脸,目光深邃而坚定,“别怕,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好好在那里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接你回家。”
林悠然没由来湿了眼眶,依赖地窝进他怀里,毫无保留地交付了一颗真心。
回城之时路过大相国寺,不期然听到寺中传出的阵阵梵音。林悠然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吸引一般,心血来潮地拉着赵惟谨入寺,想要借住一晚。
赵惟谨只管纵着。
大相国寺的夜晚幽清静谧,只闻阵阵松涛。林悠然独自住在专为礼佛的贵人命妇准备的偏殿内,听着袅袅梵音,安然入睡。
恍惚间灵魂似乎脱离身体,飘飘荡荡地去了远方,那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
这一次,林悠然看得更加清楚。
依旧是上次见过的医院,妈妈坐在床边,木然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弟弟也在,平日里恨不得喷上半瓶发胶的头发蓬乱着,眼下一片乌青,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似的。
林悠然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赫然发现,病床上被各种仪器淹没的那个人竟是她自己!
正惊讶,就见房门打开,爸爸一脸疲惫地进入病房,哑声道:“不成,悠然的律师说,悠然做过财产公证,还留了遗嘱,只要她还活着谁也动不了她的钱。”
林悠然的魂魄飘在半空,听到这话禁不住自嘲一笑,看吧,这就是她的家人,她都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他们惦记的只是她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