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嫁他人◎
卫国公府。
岑絮生好转过来时,正值年关。
彼时阖府上下热闹,卫国公府四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唯独他这正院里,不是这处贴窗花的纸有过水痕,就是那处帘子拆洗过后,一处不显眼的破洞便直接被人粗糙补上。
在这些小细节上的手脚,多得数不胜数,可岑瑾生也管不得那么多,只能确保哥哥的药材上不可出任何差错。
“倘若不这样行事,那任姨娘必然会借故生事,她想往哥哥身边塞人,用心险恶。”
“当下家中缺一个女主人,哥哥必须要有一门亲事。”
岑瑾生站在榻前,绷紧小脸一板一眼道:“如今我年纪尚幼,毫无威信可言,哥哥你体弱多病,身边大把的人想要钻空子……”
“所以,哥哥因宣宁侯之妹落水是一次极好的机会,让她为哥哥定亲冲喜,既可以断了任姨娘的心思,也可以给你我兄弟俩喘息的空间。”
那任姨娘是父亲生前最宠爱的女人,她膝下也有一个庶子,得了老卫国公临死前给她的特权,如今正是虎视眈眈。
他兄弟二人一个病,一个幼,只要她抓得住时机,将这卫国公府和爵位夺来,并非是毫无希望。
想要从任姨娘手中夺回掌管后院职权,也只有让哥哥娶一名妻子。
且对方不可太过强势,事事只要听从自己和哥哥的指挥就可以了。
任姨娘见那宣宁侯的妹妹是个弱势女流的模样,且家底薄弱,自然也没坚持生出事端。
岑絮生听完后只干咳了几声,而后仰起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
岑瑾生给他拍了拍背,皱眉问道:“哥哥何故叹息?”
岑絮生摸了摸鼻子没吱声。
就是突然发现,活了二十年,原来养个弟弟竟然是件这么有用的事情。
……
在岑陈两家定亲之后,没多久,岑絮生那身子便见了好转。
在旁人眼中,这更是破了先前宣宁侯妹妹命中带煞的谣言,反倒还隐隐显出旺夫之相。
年关上陈茶彦自然又过府探望了一番。
回来后没多久,便有人给茶花送了封信,是那位已经与她定了亲的卫国公约她在上元灯节见面。
茶花见他身体已然好转,自己却一次当面道谢也不曾有过,对此也没有拒绝。
到当晚,茶花在那约定好的街市附近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对方人影。
直到一个戴着丑角面具的年轻公子不知何时走来她附近,似停留下许久。
茶花对这人有印象。
她上回和裴倾玉在灯集时候,也曾见过此人。
他那时还莫名上前来对茶花说,她是不会一直遇人不淑的。
“今个儿淘到的是一只小羊,送给姑娘。”
他含着笑意递来,却让茶花想起他上回在她怔愣时送她的小兔子灯,至今都还放在家中。
她打量了他半晌,轻抿了抿唇,随即伸出手去却不是接他手中的灯笼,而是去碰向他脸上的面具。
那人起初想躲,可到底还是僵住了身子,没有避开小姑娘的手指。
直到面具的一角被人揭开。
茶花看到面具底下那张略显病态苍白的脸,星眸红唇,略带几分秀气的模样正是当日在那船上帮过她的岑絮生。
“卫国公竟然也是你?”
那双漂亮的杏眸愈发诧异,似乎不曾想他们竟然早早就见过了面。
岑絮生不禁笑了笑,他唇畔有个浅浅的酒窝,仿佛盛满了灿烂的阳光一般,叫人很难生出抵触的心思。
“确实是我,上回在灯集上遇见姑娘,心中莫名便觉与姑娘有缘,这才赠了姑娘一盏灯笼。”
“不曾想后来还能再见面呢……”
茶花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的话,心下虽是迷惑,却仍旧没有打断。
“陈姑娘能答应定亲一事,虽是我弟弟擅作主张,但我仍是感谢姑娘。
且我卫国公府当下也确实需要一个女主人,帮忙管家。”
“待我弟弟再大一些时候,我相信我弟弟也有那个能力撑起门楣。”
“作为交换,我愿意给姑娘自由的生活。”
他字字句句道来,好似只是恰好府里需要一个女主人,同时也恰好知晓茶花需要什么。
可茶花却很清楚,他虽病弱,可要想在京城里找出一个比她好的女子,也并非是难事。
他上来便一副哄骗小姑娘的姿态,她自然不能相信。
茶花低头捏了捏手中的小灯,“你撒谎。”
她微垂下眼睫,语气轻道:“我不喜欢撒谎的人……”
她说罢便抬脚走了出去。
岑絮生愣了愣,唇畔那抹淡定的笑容顿时也渐渐消失。
他不禁怀疑自己方才是说错了什么。
他略是无措地抬脚追了上去,跟在她身侧走出了一段距离,待远离了街市嘈杂处,才压低声略带几分心虚道:“我没有撒谎……”
“姑娘是第一次见我,可我却不是第一次见姑娘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桃花寺的那片桃林里,那时你正与那位昭王在决裂……”
茶花听到这话,心头猛地一跳,眸底略带几分不可置信的目光朝他看去。
他见话已然说出口,笑容也变得愈发无奈。
他当然很清楚,没有哪个女孩子家愿意自己被另一个男人压在树下亲吻的画面被陌生人撞见吧。
可他不仅撞见了,连带着后面二男一女的好戏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发觉她并不是真的是一只一点防心都没有的小白兔,既说出了口,也只好一五一十地将原委缓缓道来。
茶花没有开口,继而便听见他提起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岑絮生因为自幼体弱多病,既习不得武,在书房里待得难免就久了些。
他喜欢看些杂书,看多了祸水的妖女,和妖媚的精怪,自个儿也动了心思写些怪志书籍解闷。
是以当时在那桃林里见到那种二男一女的场景就……产生了一点兴趣。
起初只是对茶花这般漂亮又命运多舛的女子多了三分留意。
后来却反而在旁观之下,对她愈发多了一些不同于表面的了解。
她哥哥背着她满京城的寻找医馆时,他恰好也刚在药铺里配完了药。
本也生出帮忙的念头,找到他们时,却见她兄妹俩被一辆马车接走。
后来她哥哥洗脱了宣宁侯府的罪名,她又顺利回府,他那时固然为她微微松了口气。
可偏偏宫宴上,她为昭王献礼时,颇为窘迫。
岑絮生见她无措,掌心亦是跟着发汗,他在身上找到了一块拿得出手的玉佩,也想帮她,可偏偏她经过裴大人身侧时,便得了对方襄助。
他只好笑了笑,又收起东西,继续做个局外人观望着她。
后来倒是没辜负他看戏的心思,那昭王殿下当众竟是一分都忍耐不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玉佩捏碎。
岑絮生看得出来,那位昭王一直在挟制于她。
后来在灯会上,她显然也迫切的需要一门亲事为她来解脱这样的困境。
那裴家公子离开后,他发觉他们之间的缘分玄之又玄,竟没能忍住冒失地上前去赠了她一盏兔子灯笼。
最后在船上那一回,那才是茶花认识岑絮生的第一次。
也是岑絮生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与她结缘。
“我并无旁的意思,只是……想帮帮你。”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她那些可怜的遭遇了。
似乎走得急了些,他没忍住咳了几声,“我虽为卫国公,却很没有出息,既没有中过科举,也手无缚鸡之力,但我可以……可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