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捧了一把水擦拭了脸,吐出一口浊气。
水流倒映出的是一张看上去至多只有三十余岁的脸,黑发用碧色的发簪竖起,一身灰衣,气质苍古,明明看上去只是二十余岁,鬓角却已经斑白,似是水里略有凉意,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面庞之上浮现死寂之意。
许久后方才勉强起身,望着远处,双眼茫然,呢喃道:
“嘉靖之年……”
“为何,我竟还不曾死?”
自天目山下崩裂之后,他始终在这一片土地上徘徊,不知为何,他竟然什么都不再记得,可即便是什么都不再记得了,但是他缺又莫名其妙,懂得很多的东西,野外的一些野兽,飞鸟毒蛇都不能侵身。
更是做得一手好厨艺,懂得很多的医术。
但是自己为何会在天目山下,他确实是始终想不起来。
他只是记得,自己在洪武年间,或者说最多靠后些的时候就该死去了,但是本该死的人没有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当死之人不死,没有比这更为违逆命运的事情了。
几乎只是隐隐约约记得些许过往的灰衣男子只是漫无目的地徘徊着,而这一日来到义务的时候,远远听得到了些许打闹的声音,是一些当地的孩子们在争论着谁家的戏曲儿唱得最好,这边儿的婺剧可是旁的地方没得听的,没有书读的孩子们大多喜欢这些故事。
一边玩笑着一边打闹嬉戏,农家子弟出身,难得有闲暇。
正自玩耍着,抬头却见到了前头居然还有一人,身穿灰衣,神色算是平和,但是看上去却有些无精打采,似乎是要死了似的,都给吓了一跳。
其中一名瘦弱少年,面目憨厚,被吓得往后跌倒,是这灰袍男子伸出手拉了一下,才不至摔倒在地,男子语气温和询问:“没事吧?”
“没,没事……”
那瘦弱少年连忙摇头。
众少年见到这个灰袍青年脸上一个说不出的病弱之色,仿佛病入膏肓,或者说,这是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都有人相信的,连忙招呼自己的同伴避开来。
可是那最瘦弱的少年心里良善,迟疑了下,还是跑过来,把自己怀里的饼递过去一张,然后转过头,担惊受怕似地跑开,灰袍男子微笑道谢,而后坐在那里,默默吃着这不是很好吃的食物。
几个少年回去以后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撞了鬼,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那个最年幼的少年倒是心里放心不下,又跑来几次。
一来二去慢慢地知道了,这青年并不是什么鬼怪,只是一个游方医生,可是后来大家都说,他自己的心脏似乎都有毛病,天天咳嗽个不停,那医术肯定是不怎么样的。
但背地里说是这么说,可是这乡下地方没什么医生。
真有什么问题,也只好来找这个看上去不那么靠谱的渊大夫。
那瘦弱少年也常常往这边跑,不为别的,单纯只是因为这儿能吃得到好吃的东西,曾有一日,这青年笑着问他:“对于未来可是有什么想法,可愿意跟着我学一些医术?”
青年玩笑道:
“我虽然不是什么名医,但是教学生应该还是可以的。”
那个时候,少年的父亲也在,当即大喜。
这地方,医术那可是能传家的本事,哪怕不靠着这行当吃饭。
那至少也是能够多出个选择。
再说了,谁家还没有个头疼受伤的时候?这地方,可是家家户户都敬重那些懂得些医术的人的,当即就打算要让少年拜师,可是少年嘀咕了下,却摇头道:“……可是,我想要去打倭寇。”
那少年父亲怔住。
而后大怒,或者说是又怒又气地道:“你你你……”
“你是想要气死我啊。”
“还去打倭寇!”
少年嘀咕道:“……难道倭寇不该打吗?”
“前两年还有倭寇跑到外面来的。”
中年男人先是怒道:“当然该打!”
“可你这样没有什么本事,只懂得种地的,打什么打,拿命打吗?”
少年挠了挠头,突然福至心灵般看向灰袍男子,期许道:
“要不然,先生能够教我刀法吗?”
灰袍青年讶然,而后笑起来,他注意到了那中年男子眼底的期盼渴求,于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可能,不是很会刀法。”
那少年遗憾不已,最后被父亲拉着耳朵拖走了。
自大明以来,从来没有谁训练出浙江兵,也没人练出来义乌兵。
不过,村子里还是请来了武师,教导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刀法。
不过那个瘦弱孩子还是常常来这里蹭饭,以及蹭药酒。
伴随着练刀习武,他看上去逐渐健硕起来。
只是看上去仍旧憨厚。
有一日来的时候,却见到那灰袍先生似是要走,憨厚少年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