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事后,空旷的房间,只剩下裴和那个男孩。
那天男孩出来,教官看到他活着,似乎并没有很惊讶,只是沉默了一下,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也没再说什么,摆手示意他跟着一起集训。
集训一天回来时,宿舍已经被人收拾的很干净了。
像是从来没有死过人。
从那天起,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是那个男孩,他似乎再没有说过话,像是得了失语症。
宿舍里,只剩下男孩脚脖上的锁链声。
还有,每一个夜里男孩在睡梦中痛苦的干呕声。
每一个夜。
一直一直,持续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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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裴和那个男孩一块被擦干净手脸,蒙着眼睛,送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身上没有锁链,没有绳子。
只是,每个人左耳都多了一枚银色的耳钉。
教官说,耳钉上都系着炸弹,一旦发现要被强制拆除,或组织联系不上他们,就会自爆。
两个一身黑衣的男孩,就这样来到一个陌生的温暖房间。
坐在屋里的是一个白胡子正经老头,皱眉看着他们一身的黑衣,淡淡道:“来我这里要穿白色的西服。”
于是,两人被换去来时穿的黑衣,换上了纯白色的西服。
裴坐在自己的钢琴旁,看到那个男孩笨拙地伸着胳膊,被教导怎样拿着提琴,他笑了笑,收回视线。
金色的小提琴在晕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温和神圣的光。
男孩惊讶地看着,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摸了摸,触电般的收回。
“哈哈,好看吧?”白胡子老头得意地笑。
男孩垂下视线沉默,慢慢点点头。
老头开始手把手教他。男孩很认真地去拉动琴弦,只是手总是在不停地颤。
整整三个小时,总是让琴响起刺耳的声音。
白胡子老头起先很有耐心,后来渐渐不耐。
“不懂事的孩子!一定是被宠坏了!手乱动,很好玩吗?”微微呵斥一句。
男孩没有反驳,沉默地垂下视线,双手放下,小心翼翼地捧着琴,却梗起了脖子。
嘿,不服么?老头挑眉,忽然发现男孩前身的白色西服在慢慢渗出大片晕红的血迹。
老头惊住,还没等反应过来,男孩已一头栽在了地上。
老头忙转身戴上他的老花镜,才发现,男孩早已一头一脸的汗,双眼禁闭,双手仍紧紧抱着琴,护在胸前。
老头心里忽然乱起来,转身向楼下跑去,大声叫医生。
裴愣了一下,从钢琴座上站起。
男孩大口大口喘息,裴低头检查。
肋骨…错位了,内出血。
呵。
裴默默看着他,带伤来堕天,还没死的人太少了。
这小鬼,命够硬。
“肋骨错位,扎到内脏…脾出血。”大夫皱眉。
“…现在怎样了?”
“我帮他固定了,估计一周不能乱动,刚才…很危险。你晚一点叫我,他就没救了。这么小的孩子…竟能忍这么久。”
“唔…是这样。”白胡子老头鼻子本来就红,听医生这么说又有些自责,摸摸鼻子,鼻子头更加红了。
裴弯了弯嘴角,这老头蛮可爱。
闷哼一声,从大片大片的腐尸碎肉中辗转醒来。
自己一退再退,最后。
避无可避。
极致的恐惧,极度的。
只能无声地大叫着冲过去。
叫不出声,动不能动,让我烂在罪恶里吧。
睡的很沉,很沉。
真的可以么?
再不醒来。
这罪恶的梦。
这罪恶的真实。
睁开沉重的双眼。
眼前是一个红鼻子老头。
奇怪,他的鼻子咋这么红。
男孩沉默地盯着他的鼻子。
窗外阳光灿烂。
白胡子老头摸摸鼻子,揉揉眼,伸了个懒腰,侧头看他。
哇,醒了!
男孩黑幽幽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老头温和地笑,越笑越不自在,这小孩,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啥呢。
门开了,裴走进来,端着杯水来到床边,懒洋洋地把水杯递给他,“呵,小鬼醒咯。”
男孩支起手臂坐起来,沉默。
老头温和地看着他,“怎么受的伤,告诉爷爷?”
男孩身子微微晃了晃,瞟了眼裴。
裴摇摇头,让组织知道他们泄漏什么,就完了。
男孩垂下视线,舔舔嘴唇,“遇到…强盗了。”
裴松口气,瞬间又是暴汗。
只见男孩眼皮都不抬,小嘴开合,冷静地接着说,“然后,我和他们打了一架,把他们打伤了,交给了警察局,自己也伤到…伤到了。”
老头擦擦汗,这小鬼原来这么厉害,差点没看出来。
裴咧了咧嘴,这牛皮吹的…
完了,我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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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海,冬季的海。
堕天最残酷的训练之一:跳海。
他每次训练都很勇敢。
只是这次,是从悬崖跳到冰海里。
新来的学员一起站在悬崖边观察地势,然后都被罩上黑布,命令一个个向前跑着跳下去。
男孩双眼罩着黑布,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子在微微发抖。
裴淡淡揶揄:“害怕了?胆小你就往南跳。”
似是而非的话。
男孩冷着一张脸,沉默了一下,“我胆子一向很大。”
裴笑了,他知道男孩听懂了。
南边水面高,看着很开阔安全,实际上最可怕。
深蓝的水面下到处是坚硬的暗礁。
那里,是胆小的人的魂归处。
堕天,不需要胆小的人。
果然,新来的学员里很多不知情的都向南边跳。
鲜红色的血迹爆炸般的,连惨叫声都没来及发出。
慢慢的,一个个尸体浮现。
海面已是一片无声的晕红。
男孩虽嘴里说着自己胆大,却似乎有点恐高。
他紧抿着嘴,强自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