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澜城公审苦炼门毒物,江湖人大都很失望。
虽然看了一场混乱好戏,也笑过也闹过,但总觉得心里很不是味儿。
打算看浩意山庄笑话的,没看成。栾秋公开承认自己和苦炼门门主有过一段情,当然遭人唾弃,但更多的年轻江湖客却夸赞起他的勇气和坦荡。
浩意山庄在苦炼门手中吃了许多苦头,接二连三地死人伤人,说栾秋和英则勾搭成奸、居心叵测,站不住脚。
打算看英则笑话,看是看到了,吃了散功药没任何还手之力的门主,居然长了张中原人的脸。很快便有传闻散出:他是从小被拍花子拐卖,先是赤燕、而后金羌,辗转中早已丢了大瑀心性,被苦炼门那帮恶徒养成这个样子。
惋惜中又有感慨:曲天阳之死和他没半分关系,他是不是被苦炼门的其他人推出来当靶子了?
打算看明夜堂笑话的,岳莲楼一通乱打乱闹,沈灯甩出罪证,反而博得不少彩声。
众人都以为明夜堂要成为诛邪盟盟主了,不料会场中沈灯却称他们绝不打算当什么盟主。江湖人只要心存善念,有除恶之心,人人都可以诛邪。
立刻有人问:“那苦炼门呢?人不追了?不剿灭了?”
沈灯:“关于苦炼门,我们心中尚有一些困惑。等一切真相大白,必定跟大家伙详细说明。”
沈灯所说的“困惑”,是他与韦问星、栾秋、于笙、栾苍水在船中喝酒谈天时意识到的。
曲天阳死后,所谓的诛邪盟分崩离析,随即浩意山庄分裂,曲青君不乐意提及山庄往事,任蔷又关紧山庄大门,几乎不与任何江湖帮派来往,他们竟然一直没有机会复盘当年的细节。
当年曲天阳尸身从四郎峰上搬下来时,栾秋和韦问星都在现场。韦问星没见过曲天阳,只听过他的大名,随众人上山搬尸时,曲青君却不让任何人靠近尸体。刺穿尸体的那杆枪是她亲手拔下来的,尸体也是她亲自蒙上面部,“大哥在雨水里淋了多日,我不想让任何人见到他现在的样子”。
随后众人把曲天阳尸身运回浩意山庄,为他清理、换衣的,只有曲青君和任蔷两人,就连曲洱也不被允许进入。
栾秋倒是记得清楚:众人理解任蔷的担忧,她是怕浮肿腐烂的曲天阳会引起年幼儿子的恐惧,因此不肯让包括曲洱和栾秋在内的弟子入内帮忙。
是这两个女人亲手料理了一切。
“……所以实际上,除了曲青君和任蔷,没有任何人亲眼看见曲天阳身上的致命伤口?”沈灯的目光落在于笙脸上,“浩意山庄也有绝顶枪法‘浩然枪’,这枪法是山庄女弟子都要练的。曲青君必然也练过。”
于笙和栾秋在这问话中都沉默了。只有栾苍水迅速接话:“如果曲天阳是曲青君刺杀的,那么任蔷为她掩饰也很自然。山庄大当家和二当家兄妹相残,传出去是一件大丑事,浩意山庄里其他弟子都必定受牵连,曲洱和栾秋、于笙他们,指不定会一世背着师门丑闻。”
“所以曲青君和任蔷决裂,另立门户?”沈灯摸着下巴。
一切都是推测,但栾秋那时候再也无法确凿地回答:她绝不会干这种事。
之后才有大会上,沈灯当场亮出慧光长舍的诸般罪证。
李舒和苦炼门几个人逃跑,浩意山庄和韦问星、欧阳大歌等人追了好长一路,回到云门馆别苑才知,曲青君不见了。
沈灯与岳莲楼联手,曲青君受了些伤,翻过墙头,跳入了沈水。
七霞码头的人在平澜城沿岸找了一个晚上,一无所获。
这诸般后续,传得比风还快。
李舒等人在昌良城外歇息的时候,白欢喜便在茶摊一五一十探听到了这些事情。
沈水是列星江的支流,而在沈水西边,另有一条名为容河的支流。昌良是容河与列星江交界处的大城,几年前发生过雪灾,死了许多人,还有难民强抢军粮之事。城外有个万人塚,埋的都是在雪灾里冻死、饿死、病死的百姓。
他们不便进城,在万人塚附近的林子里歇息。
过了昌良,一路往西便是封狐城,大瑀和金羌的边关重城。只要出了封狐城外的白雀关,便进了金羌地界,他们就安全了。
白欢喜带了茶水炊饼回来,把打探到的事情告诉千江等几个人。鹤长老已经恢复正常,但即便正常,对这些事情也毫无兴趣,蹲在一旁烤兔子。李舒被散功药影响,路上虚软了十几天,这时候才恢复大半力气。他听完了立刻跳起:“现在正是去找商歌的机会。”
“不能去。”千江冷冷道,“她落入浩意山庄手中,全是心软作祟。自己犯了错,连累我们几个涉险,这种蠢货不要也罢!”
“商歌是我带来的,我必须带她回家。”李舒坚持。
千江忽然笑了。“英则,你不如先好好想想回去之后怎么跟你义父解释一切。”
李舒和白欢喜都是一怔。
鹤长老正烤着兔子,回头慢吞吞接话:“你不打招呼就带人到大瑀来,椿长老很生气。”
他想了想,更正自己的说法:“非常、非常生气。”
李舒来到溪边洗脸。把手伸进水中,他看见自己正在颤抖。
这种颤抖从得知义父“非常、非常生气”开始,就如同一场突发的旧病,突然控制了他的手脚。
他不得不狼狈地找借口离开,以免被千江发现自己的恐惧。
这是容河边上一条小溪,从山间发源,曲折汇入容河。溪面不宽,夜间水雾茫茫,李舒看见对面影影绰绰,有个人影。
等风吹散水雾,他大吃一惊:对面的竟是曲青君!
曲青君也发现了他。
两人几乎同时原地跳起,一个亮剑,一个持扇。
但谁都没有踏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