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师父、师娘一定有极大矛盾。”栾秋说。
曲天阳举行葬礼之后,曲青君要求任蔷把浩意山庄交给自己。任蔷不肯,曲青君才执意出走,脱离浩意山庄。当时的栾秋在曲青君的行动上依稀看到了父亲的影子:想要极力摆脱人生污点的人,总是那样迫切。
栾秋伤心,浩意山庄里的所有人伤心,除了任蔷。他们责备曲青君,斥骂她、驱赶她,唯有任蔷愿意一次次开门迎接,与她对灯长谈。
有一次,栾秋为多日难以入眠的任蔷煎好药、端过去的时候,听见曲青君在房中呜咽:“……若不是我一次次退让,他就不会死……他是因我而死……”
任蔷出门接过药碗,并没让栾秋走进室内。她站在门口目送栾秋远去,栾秋回头时,室内昏黄烛光把任蔷照成瘦削纤薄的一片影子,在风中摇晃不止。
“……也许她做了什么事,才连累师父身死。”栾秋说,“她始终心怀愧疚。但这愧疚不能让她停步,她最终还是一意孤行,创立云门馆,与我们断绝了来往。”
“若不是我一次次退让,唐古就不会死。”曲青君看着商祈月,“唐古确实是因我而死。”
当时已经找回椿长老的唐古,意外发现椿长老身边的曲青君,就是多年前与自己在金羌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女子。曲青君仍记得他,唐古为此狂喜不已。
但曲青君的冷酷和绝情和往昔一模一样。她拒绝与唐古重温旧情,催促唐古尽快回家,不要跟椿长老多来往。
唐古没有听。他爱过许多女人,见过许多女人的羞涩和欲拒还迎。曲青君从来没有小儿女姿态,但椿长老与她毕竟关系特殊,唐古被往日的旧梦冲昏头脑,他开始乞求椿长老从中斡旋,帮忙说服曲青君与自己相好。
“唐古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曲青君笑了笑,“他竟然以为,椿长老能够说服我去做不乐意的事情。”
商祈月死死盯着曲青君眼睛。她在这双上了年纪但仍旧灵动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与椿长老截然不同的魂魄。“唐古最后做了什么?”
“我不肯和他见面,他便听了那人的建议,装扮成椿长老的模样,约我在四郎峰见面。”曲青君回忆,“我没有去,那天天气极好,我下山去别的帮派找老朋友。第二日开始,四郎峰下起大雨,唐古的尸身被钉在山上,日晒雨淋。”
商祈月手足俱冷。曲青君之后说的一切,她听得恍恍惚惚。
唐古死得太惨、太惨了。如此孤零零在异乡离魂,却还白白捱了她十六年的怨憎。商祈月心中一时空落落的,一切都匪夷所思,但又与她多年前的怀疑处处吻合。
“我对唐古从来没有情意,但他毕竟是因为我,才受椿长老蒙骗。”曲青君看向商祈月,“商姐姐,他的死,你尽管怪我。”
“……你们是什么关系?”商祈月只感到背后生出寒意,鸡皮疙瘩在手肘层起,“你和椿长老,究竟是什么关系?”
日头西沉,峡谷中先暗下来,黑夜逐寸覆盖。曲青君开口时,仿佛锐器在冷夜中被露水击打。
“我和他是血亲。他也是我此生所见之人中,最卑鄙、最恶毒也最无耻的一个。”她说,“我来金羌,只为取他性命。”
苦炼门。
不点灯烛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椿长老在这样的黑暗中如履平地,长及地面的袍子遮住了他的双足,看不到他如何行路,人仿佛在地上飘动一般捉摸不定。
他拎着一个苦炼门弟子从千江的家中走出来。那弟子只剩一口气,半张脸皮几乎被他剥去,唯有嘴巴能喘息说话。
“千江……千江长老出去了……稚鬼长老给他送来讯息……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椿长老没有听完,抬手将人甩出山崖。
山崖底下正是李舒、星一夕等人幼时住过的深谷。如今深谷缝隙中已经没有小孩,被拷住的尽是犯了错的苦炼门弟子。地上几具新鲜尸体,缝隙中蜷缩身体的人们麻木地看着又一个人从高处坠落,粉身碎骨。
椿长老身后,影影绰绰地现出几个人影。
“千江不见了。”他对身后之人说,“无论是生是死,立刻找出失联的千江和稚鬼。”
有人开口:“长老,英则等人离开苦炼门已有两个多月,此前是说去稚鬼长老地界巡视,但直至今日,仍不见回。”
椿长老:“那便一起找。稚鬼地界附近是虎钐地盘,速去速回。”
“那若是见到英则……”
“不必留情。”
如黑鹰振翅,他身后的几个人很快消失在夜空之中。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痛苦的□□也听不见。骤然的寂静将他包围,他站在浓稠的夜色里,露出了笑容。
“……坏孩子。”方正的面庞不见一丝扭曲,他唇齿蠕动,对着虚空责备一个不听话的稚子,无奈又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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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里,李舒易容成栾秋去明夜堂杀乐契的时候,被沈灯和真·栾秋追到江边。栾秋看到假·栾秋的时候心里冒出个奇怪的感觉:仿佛看到另一种命途的自己。
不算伏笔,但前文确实埋了一些回看时会觉得“原来如此”的小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