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食蛇而死!这对康宁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恐怖故事了。他脸都听白了。

永春殿的大宫女听到这里,已经想要制止这个半大小子了。她注意到小皇子吓得变色的小脸,唯恐康宁吃了惊受不住,甚至夜里恐怕做噩梦。

讲什么吃蛇?小殿下连蛇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但是戚长风神色有点冷淡地瞥了浣青一眼,不知有意无意,侧侧身正好把她能投在康宁身上的视线挡住了,“你别怕,他们吃出事的全都是不会打理蛇的。再说,铁斑蛇毒性弱得很,哪怕不把毒液放掉,直接炖都不会有事的。这种蛇葱姜一炖,味道非常鲜甜,香得叫你把舌头都能吞下去——比登峰庄主那些宝贝竹鸡的滋味都不差的。”

康宁不由得也跟着吞吞口水,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忘了害怕,听得十分向往,他先甜言蜜语称赞戚长风,“哥哥真厉害啊!哥哥什么都知道!”然后他又想起来倒霉催的登峰庄主,“那是谁把铁斑蛇带去了登峰庄呢?铁斑蛇不会害人,只是吃庄主的竹鸡,带蛇的人就是想要做一个恶作剧,是不是?”

“小殿下果然聪明。”戚长风夸了一句,“带去铁斑蛇的人便是登峰庄主的好朋友,江湖闻名的妙手乌兰了。这个人因登峰庄主吝啬自己的竹鸡,不肯拿出来招待朋友,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来捉弄他。”戚长风说着说着又忍不住上了手,不经意一般地摸摸小孩子柔嫩的脸颊:“这下子妙手乌兰吃不到,登峰庄主的紫玉竹鸡也几乎被铁斑蛇吃了个干净。剩下寥寥数只,被登峰庄主拿来宴请为他破解了此事的赵大哥和我。妙手乌兰也被请到宴席上,终于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紫玉竹鸡,还有他自己从南疆带过来的铁斑蛇。”

康宁觉得这个故事精彩极了。这个好似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的长风哥哥,他就跟父皇说的一样英武勇敢,他还又机智又有趣——他比康宁见过的所有大孩子小孩子都要更厉害。他像之前不想离开舅舅一样不想离开他了。

“登峰庄主都没有生妙手乌兰的气吗?”小孩子拉住戚长风粗糙的手继续问道,同时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哥哥,我想去尿尿!”

他想让这个哥哥陪他去,路上还能继续讲故事。不要小福子他们。

但是戚长风猛然顿住了,好像他突然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像是被谁锤了一拳,那张云淡风轻的俊脸顷刻间都涨红了。

“登峰庄主他俩的故事我下次再给殿下讲。”他匆匆地说,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清朗低沉了。然后他侧开身,挪走了自己挡在康宁和宫人之间的身体,有点无助的冲浣青求助,“这位姑娘,公主殿下想要……想要去方便。”

“公主殿下?”浣青愣住了。“什么公主殿下?哪里有公主殿下?”

第8章 无猜 于是康宁也在一阵自由的风里了……

康宁七岁的一整个秋天,是他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尽管戚长风要跟着皇兄们的骑射师傅上课,白日里也要去致博斋读书,每逢旬日,他要到禁卫军中跟京都骑总领学习排兵布阵,有时候还要被越来越喜欢他的皇帝带在身边做事——他还是每日有大把时间可以陪在康宁身旁。

虽然他还是觉得这个小孩子模样太招人,总是看见康宁就想碰一碰他、拽一把他的小辫子、捏一捏他软绵绵的手、看他笑了哭了都觉得好笑有趣,冥冥中满足了他做哥哥的愿望和恶趣味——但了解得越多,他也越觉得这个小皇子可怜。

戚长风无法想象自己处在不能尽情游戏、快步奔跑,甚至成年累月地被关在父母注视之下的境地。活动范围只有一双双担忧的眼睛围起来的方寸之地,一点出格之举就要面对所有人的温柔劝阻,一场畅快的秋风也会被人大惊失色的隔开。

小皇子像是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一副温柔枷锁套牢了。常年累月,小小的灵魂越来越疲惫,才会越来越娇弱。

他固然拥有许多天下最名贵珍稀的造物、那些一寸一金的丝帛、价值连城的玩具,无边的关注与宠爱。但最好的东西,那些免费的东西——自由、林子里惊心动魄地追逐一只猎物的心跳、把人热出憧憧幻觉的夏日跳进河水里的凉爽、雷雨夜畅快地临窗晚睡、一场秋风漫步,他都不被允许拥有。

戚长风开始意识到皇帝让他陪在小皇子身边的用意了。

最开始他把一切讲给他听。在影子横斜的宫墙边、在御花园假山的孔洞里,在某个温柔静默的午后——他抱着小皇子跃到高高的树上,丢下了那些神态焦急的老嬷嬷气急败坏的脸。小皇子先是唬了一跳,很快就惊奇地笑起来——他根本不是帝妃和宫人想象中那么胆小到弱不禁风的孩子。

康宁抱着他长风哥哥的脖子,透过斑驳、金黄的叶子往外看。他像一只被关傻了的小鸟,突然发现他本来可以待在高处,而高处是那么有趣——他望得到皇城尽头延绵的、金红色的西山,西山顶有白色的、看起来柔软又美味的云朵,近处,红色的宫墙与金碧琉璃瓦规律地交织出端庄的美感,一只野猫此时此刻正栖在阳光里假寐。

“嬷嬷不要急!”康宁冲着劝他下去的侍人喊,“长风哥哥带我玩呢!玩够了我才回去。你们不要在下面等着我!也不要人跟着我们!父皇都答应了的。”

皇帝和贵妃确实都答应了。但宋嬷嬷等人一向自诩是巴心巴肺的忠仆,主子们宽泛的地方他们也不能自己给自己放松,要不错眼的着紧,把这个小殿下当成眼珠子命根子,只恨不得能揣在衣兜里藏住,只怕那南疆来的野小子把她们的小乖乖磕了碰了,哪里能放得下手。

看着小皇子情绪又低落了回去,戚长风笑了一声,“没事!咱们甩开他们!我带你跑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直接从树冠上跑,”他哄着小孩,趁机掐了一把他的脸蛋,“我绝不会把你摔了的,殿下怕不怕?”

康宁闻言眼睛一亮。然后他又有些迟疑,“宋嬷嬷她们会骂你的?”他期期艾艾的。

他就很讨厌被嬷嬷一直念叨,有时候还要伴上老迈的眼泪和哀哀的恳求,唠叨得他只想叹气,并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不懂事。一点好心情都没了。

戚长风听得却有点好笑,“他们骂我,难道我会站在那里听吗?她走得那么慢。她都追不上我,怎么骂得到我。”

康宁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这个法子可真好!”他这样说,但是又想了想,“但是我跑得可不快啊?”

戚长风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本来没过脑子,下意识的就想说,你是皇子,手握皇权,至高无上。难道还能拿一个老嬷嬷没办法?居然怕她骂你。

但他几乎立刻就把这话吞了回去,甚至连这个想法都泯灭了。

皇帝和贵妃用心良苦保留着的、康宁身上最纯真无邪的东西,那是使他永远也不会沦为奚南王之流的珍贵品质,任何人都不应该改变康宁的以平等的善良温柔待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