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宫女忙道:“也、也不一定。”她没听得太清楚,有时候悲痛超过了人类的承受阈值就变得雌雄不辨,眼泪和伤心是不分性别的,管你男的女的,苦起来一样叫人心神俱灭痛不欲生。
“不是女的也不是男的,”其余几人笃定道,“那就是海公公呗!”
“……”
“那、那我也说一个,有段时间我在宫祠当值,就、就那位被禁足过的那个宫祠,每天晚上都听到有人在里边说话,叨叨絮絮,哭不像哭笑不像笑,有时候还又哭又笑,吓死个人。”
“别说了别说了, 人,大过节的,咱们赶紧去领了俸赏出宫买花灯!今夜护城河肯定特别热闹。”
“走走走!”
凤随宫。
玉屏拿了月白云纹袍在书房外候着:“皇上,时辰到了,钦天监掌司在百松园侯着。”
梁徽手上雕木的刻笔一歪,食指腹被划了个口子,渗出血,他没理会,只皱起眉摩挲着那未完成的木雕。
啧,不能用了。
他将废品扔到案牍上 没地儿搁了,青玉案已经被各式各样的木雕铺满。
桃木架、茶座、棋盘也都是,还有许多画,大幅大幅挂了满墙。
这屋子里雕的、刻的、画的、泥捏的、玉琢的、陶瓷烤的皆是同一人。
那人一面百相,有眉间红痣似玉观音的、温润纯善似三月春风的、横眉冷目不搭理人的、雍容端坐侃侃而谈的、病时脆弱如柔软飞絮的……
一千二百六十五天,一百八十三幅画,两百五十四枚木刻。
这偌大的宫里,那个人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
梁徽看了好一会儿画才缓过劲儿来,面无表情扔下刻笔,出了门。
他早不过劳什子夏露节了,彼时帝王君后龙舟同游的光景还历历在目。
三年过去,外头说书人说的不再是帝后情缘,戏子伶人也不再唱君后观音祝门青天,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受不了这个。
但今年夏露遇上农神诞辰,要到宫祠祭拜,这是君后的活儿,他不想假手于人,便亲自过去。
百松园。
好些宗亲王爷都携孙带女地来了,这几年他们想见梁徽难如登天。
梁徽早不是那个笑意盈盈温文尔雅的少年帝王,西南一役回来后性情大变,越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朝野宗室没人敢惹他。
梁徽嫌人多,吵,上完香躲到阆道,盯着池里亭亭的荷,不知在想什么。
来了个小孩儿,梁徽刚想让他滚,一抬眼,又止了声。
有点那个人小时候的模样,锦衣玉带的小仙君,眉眼板正,唇红齿白,不知是哪个皇亲家的小公子下人没看稳。
那小孩儿也不怕生,竟然主动同他搭话:“哥哥,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梁徽挑了下眉,这些年他除了上朝显少见人,祭祀、宫宴、园会一概不去,这么小一辈的不认得他也不奇怪。
梁徽凶神恶煞地:“我不能自己在这儿?”
小童君委屈一噎:“不是,那个漂亮哥哥呢?”
梁徽一怔,这话若是出自别人之口只怕现下已经被他命人拖下去处理了,多疑的本性让他甚至有一刻怀疑这孩童是不是有心之士派来套话的细作。
可那双三分像的眼让他起了些许恻隐之心,他冷着脸睨矮矮的小人:“你见过他?”
小孩儿说:“见过呀,你们不是一起划船吗?”
三年前,也是今天,他一大早就被娘亲叫起来倒饬,又被兄姐拉着抱着挤到人山人海的护城河畔抢位置,说是看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