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戎渡的手有些僵住,滞在那里,他站在桌前,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上不上下不下地翻涌,心跳如鼓,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在心底最深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就已经开始接受他的父亲了……习惯的力量,竟然如此可怕。
手中的笔一颤,软软坠到地上——
那扇他一直紧闭的门,似乎终于,被敲开了。
一百五十六 一心只共丝争乱
一百五十六一心只共丝争乱
白日的辰光越发长了,这一日午后倒不怎么热,青竹细帘低垂,满室生凉,寂静无声,沈韩烟练功回来后,便在靠窗的榻上午睡。
临窗小几上放着一尊美人觚,里面插有几枝恣意开着的蛇目菊,花瓣上还凝留着细小莹润的水珠,海棠雕花的窗子半掩半开,从外面徐徐送入花香,床前两名宫人一左一右地站着,摇扇送凉,唯殿外有蝉的嘶鸣声起起伏伏地传过来,令人隐隐有些烦躁。
整个人还未等入梦,半寐半醒间,就隐约听得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片刻之后,一直不徐不疾的风似乎就忽然变大了一点儿,沈韩烟此时正面朝窗子睡着,觉得风力大了些,便不觉沉沉惬意道:“……就这样扇便是……”话音未落,忽然就听有人‘嗤’地一笑,沈韩烟听出声音不对,神志便顿时清醒了许多,翻过身来,就见北堂戎渡正站在榻前,身穿薄薄的绫绡衣衫,不带一丝杂色的纯白,手里拿着方才宫人所用的水墨群山半透明刺绣白纨扇,正在为他扇风,沈韩烟慢慢翻身坐了起来,发鬓微微有些松散,漆眸微饧,清新如一缕林间的清风,一手扶了扶头上的玉冠,一面有几分慵懒之意道:“你扇这个做什么……这是旁人的活计,又不是你该干的……”说着,从北堂戎渡手中拿下白纨扇,随手放到一边。
北堂戎渡也没在榻边坐下,只是笑道:“我刚刚听说你在睡觉,就叫人去把外面那些蝉给粘了,省得聒噪得人心烦睡不着……你听听,这回可是没声了罢。”沈韩烟微微凝神,果然发觉外头的蝉声渐次小了下去,不由得莞尔一笑,抬手理了理衣领,手腕上露出一挂绿玉珠串,翠色清清,圆凉静润,与发上束着的的碧玉冠互衬,格外醒目,他理着略松的领口,问道:“……正事都忙完了么。”北堂戎渡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可不是么,刚刚批完……今天不怎么热,等会儿我还要带佳期出去走走。”沈韩烟听了,不觉一笑,更显得其人清隽闲逸,点一点头道:“这样也好,露儿从前许久不曾见你,父女之间生分了总是不好,如今你和她多亲近亲近,才是正理。”
北堂戎渡也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呢,不和我们一起去么?难得今天下午天气倒不怎么热。”沈韩烟含笑重新歪在枕上,闲闲地摇一摇扇子,扇柄上的杏色流苏柔软地拂在他的衣袖上,只是抿着唇浅浅微笑,声音清凉,道:“我若是和你们去了,露儿便必是要缠着我的,又怎么跟你亲近?还是你自己抱她玩去罢。”北堂戎渡想想也有道理,便‘唔’了一声,道:“那我去了,你安心睡罢。”说着,便转身欲走。
一只光洁如玉的手从身后拉住了少年的一幅衣角,北堂戎渡回身看去,微微挑眉疑惑道:“怎么了,有事?”沈韩烟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了一下,既而问道:“北堂,最近这几日,你有什么心事么?我已见你不经意间,都走神过好几回了。”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已知沈韩烟在自己身边多年,若有心事,大多瞒不过他,想必这几日有失神的地方让他察觉出了端倪——自前几日知晓了自己心中已隐隐不再消极排斥北堂尊越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