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顾被细线割伤的危险抬动手臂,丝线随着他动作绷出反力,越是动弹越是困难。角度关系,拾捌强行挣动身躯致使脖颈旁的一段细线勒进皮肤,划出细小血痕。

没有多余的机械覆盖,伤口淌出鲜血,可他并未停下,反而不依不挠地转动光刃,极力要斩断最近的一根线。

嗡。

第一根线被切断了,内力反弹到我身上,这下不单单是手掌颤抖的程度,血管震荡破碎剧痛从指尖飞速蔓延,整只手霎时惨白,手背青筋绷出显得极为可怖。

这一挣一断看似漫长,实际上只过了短短一瞬。第一条栅栏拆解了,野兽出笼还远吗?

我额角滑汗,低喘一口气咬着后槽牙加大内力输出,假使拾捌再斩断左掌的两根线,这只手不残也废。

“陆号!你在干什么!”这家伙是趁机要削弱我吗?!

“哎呀抱歉抱歉,看阿姊盛世美颜太入迷忘记正事了。”

接连两根丝线绷断,我被反噬得吐出一口血,好在这两条线归属右手,双手震荡下没让我成为半残。就在拾捌即将摆脱丝线牢笼时,陆的匕首顷刻间从背后破膛而出!

“老大我跟你说其实我蛮喜欢你的,可惜我更喜欢阿姊呀~所以拜拜咯!”

白刃进红刀出,刀尖带起一弧血线,陆挂着残忍的笑意抽出匕首,血点溅到他白净的面颊上,伸舌轻轻舐去。

拾捌捂着右心口,大股大股血流从他指隙间汩汩涌出,当匕首拔出的那一刻,他脱离般跪倒在地,机械膝盖磕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心脏洞穿是种残忍又仁慈的死法,正常人受伤后不会立即死去,距离死亡留有十几秒时间诉说遗言,这等同于将死者要忍受十几秒的剧痛煎熬方可安然闭目。

武者的挣扎的时间更长些,甚至有力挽狂澜的可能性。而斯特国人因其往体内植入稀奇古怪的高科技,我无法准确估测他们的确切死亡死亡时间。

黑发少年单手支地,他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林樾边的人影晃动似是按捺不住,我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凌厉威慑的目光森然扫去。

那人影停动了,紧接着横窜出一道深影袭向人影,金器交鸣接连响起。

拾捌忽然抬头,方框眼镜不知何时摘下,露出清隽干净的一张脸。全身机械仿佛丧失能量供应迅速褪去,直至恢复成原状,他一身有些破烂的研究服红白相间,胸膛部位被血浸染得不带一丝白。

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像是认命一样,挪开捂住心口的手。

“是我输了。唐无忧,你果然很厉害。”

我明白他的意思,拾捌是个顶骄傲的人,斯特国人愿意放下傲慢夸赞别人智商,只能说明他真的心悦臣服了。

死在我手里不亏。一场棋逢对手,两王相争必有一输,更何况我们堵上彼此性命,确确实实认真斗了一场。

数环计划,缺一不可。若无提前布局炸伤拾肆,我们的处境将更为艰难;若无提前布下暗子,早在沼泽旁我们便会全灭;若无陆的背刺一击,最后一战里必定要花费更多功夫;若无藤林间故意示弱的拉锯战,拾捌也不会生出轻视之心。

环环相扣,棋手纵观全局,是掌棋人亦是棋子。

拾捌像是第一日初见那样开始整理研究服,每一道褶痕都没放过,直到宽大的衣摆都规整平齐,那些破烂的斑驳的地方却回不到最初了。

最后,他郑重且端庄地戴上方框眼镜,因心脏破损而流逝的生机仿佛回来了,战败后有些颓靡的气质重新洋溢自信。这一刻,他回光返照一般,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干净、优雅、一点不像将死之人。我想起那时对拾捌的初印象,这是个有轻微强迫症、注重仪式感的完美主义者。

做什么都麻烦得要死,连死亡也要保持最后的体面。

看着他,我心中五味杂陈,心绪如麻絮拧作一团,眼中倒映这人摸着口袋,思维却不受控制地发散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