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绕道去了东边的夹道。
东厢房朝东有扇窗棂,因为屋子的台基很高,傅庭筠踮起脚来才能勉强触到糊着白色高丽纸的棂子。
她轻轻地叩了两下,紧闭的窗户立刻打了开来。
“九小姐,”丫鬟绿萼探出来头,满脸惊喜,“您总算回来了!”她说着,递了把小杌子出来,“刚才陈妈妈来过了,还端了几块井水镇过的西瓜,说是给您消暑的。”她拉了傅庭筠的胳膊,帮傅庭筠爬了进去,“要不是寒烟姐姐拿话捏住了她,她只怕就冲了进来……把我吓了个半死!”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您要是还不回来,我只好去找您了!”
傅庭筠头沉甸甸,身上像灌了铅似的,全凭着求生的欲望才跑了回来。此时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住处,听到的是熟悉的声音,看到的是熟悉的面孔,紧绷的心弦松驰下来,不由得全身虚软,站着都觉得吃力,只想快点躺到床上去,一句话也懒得说。但听说陈妈妈来过了,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寒烟那边怎样?”
她的声音低哑干涩,与平日的清脆悦耳大相径庭。
“九小姐!”绿萼吃惊地望着傅庭筠,这才注意到傅庭筠脖子上一圈紫红色的痕迹,衬着傅庭筠雪白的皮肤,狰狞得可怕,“您,您这是怎么了?”再定睛一看,傅庭筠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出门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时凌乱不堪,有几缕还被汗水打湿贴在鬓角,月白色的衣袖又脏又乱,好端端的靓蓝色粗布裙子还被撕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月白色湖绸裤子。
傅庭筠何尝不知道自己样子狼狈,可此刻却不是说话的时候,她顾不得身上脏兮兮的,一头倒在床上:“等会再说!”
绿萼回过神来,一面上前帮她脱鞋,一面回着她先前的话:“寒烟姐姐照着您的吩咐和樊妈妈她们坐在堂屋里乘凉、拉家常。几位妈妈说得热火朝天,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动弹,谁也没使唤我。陈妈妈来的时候,那樊妈妈带帮着我们说了几句好话呢!”
傅庭筠轻轻地“嗯”了一声,吩咐绿萼:“去打些水来,我要梳洗一下!”
不能让其他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绿萼迟疑道:“打水只怕会惊动陈妈妈……”
“我已经回来了。”傅庭筠有些烦火,强忍着喉咙的疼痛吃力地道,“你把帐子放下,只要不让她们看见我的样子就行了!难道她还敢撩我的帐子不成?”
绿萼一想。
也是!
不管怎样,九小姐是主子,就算她们是大太太身边的人也不能不顾尊卑。
她“哦”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放下了帐子,出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了烈火般的太阳,没有了抖动的热浪,枕头有瓷器的凉意,夏簟带着青竹的香味,傅庭筠舒服得长透了口气,连小指头也不想动一下。
受伤的喉咙却不放过她,火烧般的灼痛。
他削瘦的面孔,犀利的眼神,冷漠的目光不期而至地出现在她的脑海。
屋里好似有阵阴风吹进来。
碧云庵的围墙高大厚实,他却如履平地。青天白日,就那样翻墙入院,差点掐死了她,可见碧云庵也没有她原来认为的那样安全!
念头一闪而过,傅庭筠不安地打了个寒颤。
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在房门口停下来。
“多谢两位妈妈了!”寒烟柔和甜美的声音传了进来,“水放在这里就行了——我们家小姐这些日子一直睡得不好,心情有些烦躁……”
“知道,知道!”樊妈妈粗大的嗓门压低了也还是很响亮,她一副了然的口气,“九小姐这些日子受了委屈,自然只好拿你们撒气,你忍着点就是了,我们做下人的,一向如此。”又道,“那我们就先走了。正好去禀陈妈妈一声——陈妈妈嘱咐过了,九小姐一醒,就去跟她说一声。”
寒烟客气地送樊妈妈:“妈妈慢走!”
傅庭筠却稀奇。
这樊妈妈什么时候和寒烟处得这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