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寒冷而明亮,初冬的浓雾如同牛奶一般迷漫在树林间,黎明时分降下的寒霜脆弱地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融化,寒风中,松林的树梢在摇晃着打着圈,于是枯黄的树叶便纷纷离开树梢回荡着离开树枝,盘旋着飘荡到冰雪未融的地面。
看似乎静的树林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战壕、铁丝网、拒马、暗刺。这里,就是紫川家与流风家边境交界的蓝城战线。
在西北长达五百多公里的漫长战线上,蓝城地段的驻守士兵可以说是距离死亡最近的。这是紫川家与流风家抗争的最前沿,也是生与死的边缘。
这里的士兵日夜都是在厮杀、偷袭、袭营、陷阱、埋伏中渡过,令常人闻风丧胆的鲜血和死亡,在这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有人做过统计,在这段五十公里的战线上,平均每天有二十五名士兵丧生、五十三人受伤,无论是紫川家还是流风家,双方士兵闻蓝城战线而色变。
弓箭手们在密林深处警觉地戒备着林子外围。忽然,他们的眼睛一亮,清晨的浓雾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那身影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他们吃惊得合不上嘴巴:在这森严残酷的厮杀最前沿居然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
在这被比喻为地狱入口的蓝城阵地,在这死亡之地,居然来了一个漂亮女子,这简直比一头史前恐龙出现更让士兵们震惊了……哨兵搭起眼帘:“这分明是个女子啊!还是个美女呢!”
女子白衫胜雪,眉目如画,沉静的容色,像一轮初升的明月,那种超脱凡俗的气质令人倾倒。她一路走来,衣衫翩然,看着她,军人们不知不觉失了神态,惊叹和艳慕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她身上。
阵地上起了一阵骚动,呼哨声四起,士兵们惊喜地窃窃私语:“有美女来了!美女来了!”
她到了近前,一名军官才记起了自己的职责:“那位小姐,请留步!”他把声音放柔了:“这里是军事禁区,没有通行证不能乱闯!”
那女孩子秀眉微微一蹙,众人不由心里一痛,彷佛那一蹙是蹙在了自己心间,连那军官都看得呆了,手足无措:“嗯,啊,这个,这个……”总算他还有点理智,没有说“你不要通行证也可以”之类昏话来。
“通行证在这里。”一个男声说,众人这才注意到,在那女子身边还陪着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他披着骑兵斗篷,长筒军靴,没佩戴军衔标志,官兵们却不敢对他有半点轻视:此人勃勃英气含而不发,不怒而威的将领气质几乎是天生的。
军官不由自主地向他敬礼,彷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那男子还礼:“你就是这个地段的部队长官?”
“是的,请问您是?”
“请跟我来。”
几分钟后,两人又回到了原处。那军官大声发令:“搬开路障,让他们过去!”
路障被搬开了,士兵们让开一条路,这对奇怪的男女不发一言地通过了前沿阵地,这对壁人的背影渐渐朦胧,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中。
官兵们几乎被好奇心给吞没了,议论纷纷:“那个女的漂亮得跟天上的仙女一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
“那个男的也不错啊,英俊又精神,好像很有身份的样子——他们是情侣吗?真是一对壁人,再般配不过了!”
很多士兵好奇地向军官询问:“长官,他们是谁啊?”
军官板着脸:“我不知道。”
“啊,但是您下令让他们通过……”
“笨蛋!”那军官狠狠地骂道:“你可知道那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他居然拥有军务处的金质飞鹰令牌!这种令牌,三十万边防军中也只有明辉大人有!这种大人物,我们得罪得起吗,大家不许再议论了,这是大人物在执行秘密任务,跟我们没关系。谁敢把这事泄漏出去,将来掉脑袋了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
士兵们吐吐舌头,果然不敢再出声了。
通过了紫川家最后一个阵地,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雪原,这里是两军对峙的开阔缓冲地带。
紫川秀停住了脚步,微笑说:“就送到这里吧,再过去——恐怕我就得成俘虏了,那时就得你送我回来了。”
流风霜望着前方,耸立的蓝城城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蓝城,流风家坚不可摧的强大要塞,看到那个熟悉的城堡,她却没有涌起往常的自豪感,反倒是感觉苦涩又复杂。
望着身后那个憔悴的男子,她心头涌起一种难以割舍的柔情,轻声问:“你……你就不能和我一起过去吗?我们一起过去吧!”
他眺望着远方的城池出神。
流风霜以为他没听清,继续暗示:“按照我国的习俗,年轻女子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就是……”她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嘴唇轻轻嗫嚅着,但那细微的声音还是传人了紫川秀耳里:“嫁给他。”
紫川秀笑笑:“那在贵国,救人一命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万一救上个丑女就麻烦了。”
流风霜噗嗤一笑,问:“那,你觉得我是个丑女吗?”
紫川秀沉默了,女孩子已经把心意表明得如此清楚,再装聋作哑就太失礼了。
他轻轻说:“阿雨,你的心意我很明白。但,我是紫川家的军人啊!”
流风霜黯然,轻声重复:“是啊,你是紫川家的军人啊!”
眼前的男子不但是紫川家的军人,而且身份非同一般。从西南的旦雅行省一路到西北边防军区的加南行省,一路戒备森严,尤其进入军事区后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在他陪同下,走得竟是畅通无阻,无论如何高等级的戒严区,只要他把证件一亮,前来盘查的警卫立即大惊失色,他们连盘查自己的胆子都没有了。
这人绝非一般的高级军官,他是能掌管中枢的权臣,否则不能让军人们如此敬畏!
她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他:“既然你是紫川家的军人,那你为何要营救我呢?”
“我的朋友林雨被林家抓走了,我当然要去救她。”
“你明知道我是……”
紫川秀立即打断她:“对我来说,你只是林雨,一个我喜欢的姑娘,其他什么都不是。”
他笑笑:“每个少年都爱做白日梦吧!心仪的女孩子被恶龙抓走了,他挥舞着宝剑历尽艰险消灭恶龙将女孩子救回。林雨,我感谢你给了我实现童年梦想的机会。”
流风霜呆呆地望着他,看着他英俊的脸庞,细柔的眉毛,黝黑的眼睛彷佛总在笑,嘴角淡淡的胡子茬,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挺拔匀称,英俊潇洒却不失阳刚之气,勇猛如虎却总又温柔体贴,他对紫川家忠诚如铁,但他偏又私下救了自己,家族最大的敌人,只因为那一份朦胧的情意,他铁骨铮铮,偏又温柔似水。
这是个怎样的奇男子啊,她知道自己将一生难以忘怀这个人了。
“为什么呢?”流风霜内心有一个声音在颤抖:“若是我们有缘,为何让我生于流风,你却生于紫川?若是我们无缘,却偏偏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识相逢?见过你以后,人间还能有怎样的男子让我动心?一见君,误终生!”
“天意弄人!”流风霜喃喃说。
紫川秀也点头:“天意弄人啊!贼老天老爱开这种玩笑,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有的人即将离去,今生将再不能相见——若再次相见,就只能在你死我活的沙场上了,彼时已成为敌人,隔阵相望。
想到这里,流风霜喉头像是哽着什么,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伫立默默对视凝望,眼神中饱含了多少的心酸和悲哀。
“林雨,”紫川秀心底同样的波涛汹涌,表面却是淡淡的:“我们都是凡人,无法揣摩天意,但生死兴衰是造化不变的规律,如何强盛的国家都有灭亡的那天,光明帝国灭亡了,紫川家和流风家也会有灭亡的那天。不要太固执,事若不可为,我随时欢迎你到旦雅来,在我这里,你能得到安身立命之处,我有能力庇护你。”
流风霜淡淡一笑:“谢谢,真的,我很感谢你。”
“答应我,一定要来。”
“我会来的。”
两人都知道,她是不可能来的。在她的眼睛里,紫川秀看到了凄厉的决意,堂堂正正的流风公主元帅,岂能求庇于紫川家军人?
她深邃地望着他,好久好久,两人都再没有说话。最后,她深深地鞠下一躬来:“愿有一天我们能重逢,请多保重。”
她转身欲行,走了几步,紫川秀突然大喊一声:“林雨!”
流风霜立即停住了脚步,她猛然转过身来,眼中闪动着希望的光芒,她在等待,她在期盼着,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紫川秀的嘴,渴望地听着他将要说出的话。
紫川秀却突然清醒过来,他嗫嚅了好久,最后说:“小心,你要注意保重身体。”
希望的光从流风霜眼中消失了,她呆呆地看着紫川秀的脸,最后苦笑道:“谢谢,你也要保重呢。”
那个窈窕的身影转身离开,渐渐融入了浓浓的晨雾中,最后消失在视野中,望着佳人消逝的地方,紫川秀伫立在原地,心情怅然,久久不能平静。
先是紫川宁,接着是流风霜,所爱的人都离自己而去,自己是否注定此生孤独?他想起了很多事情,童年的幼稚往事,少年的街动莽撞,青春的朦胧冲动,很多已经忘记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以一个全新的角度审视着自己的过去,感觉很难形容,温馨又心酸。就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长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晨雾已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才慢慢地往回走。
走进紫川家的阵地,那个军官上前来迎接他:“大人,您回来了!”
“我……”
紫川秀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一声响亮的呼声裂天而起,脚下的土地彷佛都在微微颤动,那是成千上万男子胸腔中发出的浑厚呼声:“元帅万岁!我们的领袖万岁!流风万岁!”呼声一声高过一声,连绵不断,震撼万里,阵地上的边防军工兵们骇然失色。
军官脸上变色:“流风家混蛋在疯什么!他们发狂了吗?”
‘这是虎啸,困于笼中的猛虎终于出山了。“紫川秀淡淡说。
听着这响入云霄的呼声,他心如死灰。他知道,与自己相爱的女孩子“林雨”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一位叫做“流风霜”的绝代名将。他有预感,自己会与“她”将有着宿命的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