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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心木木地立在那,满眼都是漫无边际的血色,那血污从一扇扇半阖着的门下流出,竟还带着一丝温度,在这寒冷的雨夜里咻咻冒着热乎的血腥气。

一旁秋雁早已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可是官船,他们怎敢杀官船上的……”

敏心默然,她抬眼往左望去,那正是盛夫人的卧房,她昨日抱晙哥儿来给许太太请安时,还曾进去小坐过。此刻门洞大开,门口倒了两个半褪了衣裳的丫鬟,眼睛瞪得老大,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胸口各有一个血洞,鲜血仍在汩汩流着,染红了一大片身下的地毯。

而屋子更深处,那张挂着织金薄绡帐子的大床上,盛夫人半倒在床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亦怒张着,一身雪白寝衣也被染上了凝红。

敏心瞧的分明,却不敢转头去看许太太的舱室如何,只站在那,就好似耗费了所有的气力。

身后忽然横过一只臂膀,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敏心大惊,使出力气去推,身后那个人嘎嘎笑了,一张嘴臭烘烘的气味就袭来,嗓音又粗又难听,说的方言敏心听不懂,但想也不是什么好话。

她这边又是踢又是打的想尽力挣扎却挣不开,那边秋雁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就往敏心扑来,张嘴就咬在那水匪的手上,水匪吃痛,一脚向秋雁心口狠狠踢去,秋雁连个声儿也没出,就昏死过去。

敏心只匆匆扫了一眼,没能细看,借着秋雁的力她终于从那水匪怀里挣开了,场面却没能翻转,仍是她一个对这水匪一个。不!还有听到秋雁的尖叫往这边赶来的其他帮伙!

敏心知道自己绝不能落到他们这一群水匪手里,是故她牢牢盯着眼前的这个跛脚水匪,右手隐在襁褓后动作,左手紧握住了身后腰身处抵着的栏杆。她毕竟只是闺阁女子,这一番跑动下来,又心神不宁,已失了几分力气。

跛脚水匪也不错眼地盯着她,见敏心看过来,还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一双三白眼放出光来,缓缓露出一个笑。

跛脚水匪一步步靠近,敏心右手也一点点拔出匕首,把刀鞘插在腰间的汗巾上,然后紧紧握住了。

她左手伸向前,轻轻拍了拍襁褓,余光见孩子仍在睡梦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孩子,世道艰险,才叫你失了父亲,就又要和母亲一起葬送在这帮亡命徒手里,若有来世……

跛脚水匪怪叫一声,像是等不及,往敏心身上扑来。电光火石间,敏心来不及多想,只握着匕首,看准了目标,往他心口扎去!

这一下竟扎得准了,水匪吃痛,面目狰狞地倒向一边。敏心手里仍抓着那把匕首,在他胸口划出一道长长的豁口,她死死咬了牙,越划越深,直扎到肋骨才停下。

水匪痛的发狂,大喊大叫起来,又要上前把她整个人拖住。这时一边楼梯传来“蹬蹬”的声响,敏心知是其他帮伙到了,狠狠心,舍了匕首,趁他不注意,从这跛脚水匪臂膀下钻出,绕了个圈儿,手脚并用爬上了栏杆。

她回头望了一眼,就见那一群衣衫褴褛染了鲜血杀气腾腾的水匪踏阶而上。

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微微一笑,张开右手纵身一跳,跃入江水中。那跛脚水匪急急去抓她的衣襟,却捞了一个空。

敏心紧搂了儿子,放任身体舒展,一点点沉入江心。

船上传来那帮匪徒气急败坏的叫喊声,那群人在船舷边徘徊了一阵,终是顾及秋寒水冷,没有下水来找她,想也是敏心一弱质女子,又带一小儿,沉到江里,无论如何都活不了。

她听着耳畔的声音淡去,江水涌入她的口鼻,整个人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怀里抱着的婴孩终于醒了,才啼哭了一声就又呛晕过去。敏心忍受着心肺处巨大的痛苦,仍紧紧抓着襁褓上的细带,一手抚上婴孩的头顶。

——若有来世……愿我儿不再生于乱世将起之际、天下崩坏之初。宁为太平犬 ,莫作乱离人……别怕,娘和你一道去。

江水深冷,黑影幢幢,敏心怀抱儿子,缓缓沉下去,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早逝的父母,正在那黑暗中一点光亮处向她招手微笑,她忘了自己的年纪身份,只做父母膝下承欢嬉戏的孩童,一径向那光亮处奔跑过去。

“姐儿?姐儿?”

本是浑浑噩噩身处黑暗,忽闻一声呼唤,敏心睁开眼睛,人仍是恍恍惚惚的,直直对上眼前人的脸,全身都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这不是……当初林妈妈年轻时候的脸吗?

原来,原来先前在下层听到的重物拖动声,竟是他们在拖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