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页

只见夏嬷嬷正色道:“四夫人,您将要说的,既不是作奸犯科,也不是男盗女娼,那么七小姐有什么不能听的?老奴给七小姐讲了这些个日子的礼法,倒觉出七小姐十分聪慧。别看她虽年纪小,内里的主意拿得比谁都要准。何况您娘家的事,有何不可对七小姐言明?您的娘家,那便是七小姐的外祖家,说出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倘若将来江家有人出殡,七小姐还要为外祖家的亲眷服小功孝期。”

江氏闻言不由得去看身旁坐着的女儿。

敏心也恰好回望过来。

江氏看女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仁极黑,眼白处隐约有一种湛蓝。不禁想起她随自己北上到了侯府后,许是知道她娘心里难受,这个小人儿越发乖巧懂事,心里不由生出怜爱之情。

正好这时敏心问:“娘亲,你是要和夏嬷嬷还有林妈妈说大舅舅的事情吗?我也想听,我还没有见过大舅舅呢。”

江氏心里一震,女儿出生在丈夫任上,那时她和大哥几乎联系不上,和娘家也早就断了往来,这孩子,至今还不曾见过她母亲的家人。

江氏期期艾艾了半晌,最终还是如夏嬷嬷所言,把敏心留了下来,自己说出了她出身的豫章江氏最为纷扰的问题。

原来江氏的高祖祖籍浮梁县,那儿最为出名的除了浮梁茶还有景德瓷器,江家高祖就从贩茶小贩起,一直做到了浮梁县远近闻名的豪富。等到江氏的祖父长成后,不仅接过了江西上下几百个茶庄,还腾出手去另起炉灶做起了瓷器的生意。这泼天富贵下,银子流水般源源不断流入江氏的户头,他们一家便从浮梁搬去了豫章,做起了富家翁。

等江氏之父江慈年出生,一家人竟发现这个儿子于读书一道上十分有天赋,当下惊喜万分,想方设法给他脱了商籍,送他去鹅湖书院读书,连家里的生意都脱手交给心腹去看顾,一心一意培养起这个儿子来。

江慈年不负家人众望,年仅二十五就高中进士,后来娶妻生子做官,一路顺顺当当,旁人就说,这江家的祖坟是真真切切地冒青烟了。唯有一点不如愿的,就是江慈年的结发妻子早逝,撒手人寰那年,一女二子均还年幼。

只是对于江氏兄妹来说,这却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生母去世不过一年,江慈年就从外面带回一个姓苏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不曾明媒正娶过门做续弦,只算作妾。

殊不知当内宅之中,只有这苏姨娘一个有姿色有谋算的女主人时,那些下人又有几个会把前头大老婆留下的幼童当主子看呢?更何况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那后娘连个屁都生不出来时,这话儿更是一点也不错。

若不是江氏早死的娘留了个心眼,把几个儿女将来长成后娶妻嫁人的聘礼嫁妆都提前准备好,账册库房的钥匙交给了心腹另外带着,他们下头这几兄妹,连嫁娶都没有可用的钱。

江氏和她大哥在亲爹纳妾时已经大了,长了记性,只有小弟才两岁多,日日被那苏姨娘抱着哄着,连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姊都不认了,一心只认姨娘和姨娘那头的亲戚。

而苏姨娘见哄不过来前头两个大的,就可劲儿地作践他们。磋磨的大哥江华秋好好一个大男人成了个软蛋闷葫芦,江映秋一个姑娘,则被养成个不知庶务弱不禁风的小姐,而小弟江明秋,更是个飞扬跋扈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二小姐可以通过嫁入侯府逃离江家,大哥小弟却被那网似的江家牢牢缠住了。他们这辈兄弟没有一个有读书的天赋,就一个个的都把眼睛紧盯着祖传的茶庄瓷窑,大哥虽有经商天赋,但被一个“孝”字死死绑在了江家这棵大树上,奔波半生,赚来的金银却尽数流入苏氏的口袋。

好不容易江华秋总算下定决心脱离江家了,还把妻女都接了出来。

但江氏见他送来这许多东西,想起信中写到大哥一家也才安顿下来不久,担心他耗费了钱财,损了生意,从而影响到江华秋一家的生活。

敏心当下内心一阵震动。若不是江氏亲自开口,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外祖家,竟然还有这般的故事,也不会知道母亲那样柔弱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前世江氏浑浑噩噩,一日能有一刻清醒便算好的了。这样的母亲,又怎么能和她像寻常母女样依偎在一起,说些前尘往事呢?她不禁有些心酸。

夏嬷嬷听完,却是笑了:“您所虑,竟为这事?”

江氏犹疑,问:“难道在嬷嬷眼中,这竟无需忧虑?”

江氏也知道自己从小被养废了,只是在闺中时身边无亲近的女性长辈教导,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心中隐约那点疑惑都得不到解决。等到嫁入永泰侯府倒是认识到了问题,可那时身边有新婚夫君,怜她爱她,平时若有任何皱眉之事,第二日就会帮她解决,那段日子,可谓是她此生最为顺心畅快的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夏嬷嬷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