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心笑道:“我来看看你。白露姐姐,你的伤好了吗?”
白露半披着发,遮住了一半的脸,有些支支吾吾:“……嗯,快好全了。”
敏心也不要她叫,自己走进去搬了个小杌子坐下了,然后把手里的书袋和那一兜鸡蛋放在了黑漆圆桌上。
“这个书袋我觉得背带有些长,你能改改吗?”
敏心面前的细葛布书袋,正是出自白露之手。针脚细密,样式新颖,绣花精巧,显然是用了十二分的心。
白露蓦地松了一口气,从绣框里取来各色丝线,拔下针插上的针,把书袋放在腿上就沉默地开始改针了。
敏心趴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露飞针走线,不一会儿,就见她舒展了眉,吁了一口气,剪短丝线打了个结儿,拿着书袋站起身来:“七小姐,您来试试。”
敏心点点头,转身过去任由白露把改好的书袋背到她身上。
敏心试了试拿取东西,都很方便,就笑道:“多谢白露姐姐。”
白露敛眉低气的,连忙摆手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敏心背着书袋跳下杌子,朝门口走了几步,没等白露彻底松懈了,她突然回头道:“桌上的是煮鸡蛋,你可以用来敷脸,也可以吃掉补补身子。”
语罢,就见敏心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了。
白露怔怔地坐在桌旁,看着半开的木门外,檐角栏杆草木投下的长长影子。微风吹来,拂动了青砖地上婆娑的树影,也吹动了她的头发。
半垂的青丝下,一个硕然鲜明的巴掌印赫然印在白露的脸上。
她麻木地取过一个煮鸡蛋,敲开剥皮,也不咬,就那样一整个的囫囵塞进嘴里。
蛋白柔嫩,蛋黄软糯,吃到嘴里,明明是好东西,她却感受不到一丝味道。
白露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爹还没染上赌瘾酒瘾,娘还没为补贴家用进城当洗衣工,她和哥哥姐姐三个人在乡野田埂上无忧无虑玩耍的那段日子。逢年过节时,娘总会清晨煮上三个鸡蛋,趁热剥皮塞进三个孩子的嘴巴里,那时煮鸡蛋的滋味,就是她对美食珍馐的想象。虽然身苦,但是心不苦。
可如今——她的脸上有了凄怆。她面上的烫伤好了后,虽没有明显的伤疤,但还是落了红痕,若仔细看,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斑点,那是后来发出的小脓泡愈合后的疤痕。若说她不在意,那是假的,之前虽不已容貌而自豪,但终究是个曾经美丽无瑕过的姑娘,只是现实,还来不及让她伤春悲秋自苦于容貌,就已经给了她沉重的一击。身心俱疲。
照妆堂里四夫人和七小姐没有发话,她照旧是领着一等丫鬟的月薪做事。然而果如七小姐所言,她那般形貌,在侯府内院走动,说闲话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主家虽有不许嚼舌根的规矩,但那是对主子而言,她一个丫鬟,不曾听说有多受四夫人看重,又平白无故落下半张脸的疤来,这不是送上门的话题吗?
她先是被闲言碎语逼得出不了照妆堂,只在四房内走动。可照妆堂又不是与外界隔绝的,每日送饭的、送水的、倒夜香的、修剪花木的,那许多的下人来来去去,免不了有诽议。她就愈发沉默,后来,还是青雀看不过去,报了四夫人,允了她先在自己房内休养一番,做做针线,暂时避开那些嘴碎的长舌之人。
这般闭门不出,在外面走动地少了,也许外头的议论也会少起来。可,她还是躲不过。
这日早晨,她屋里的丝线快用完了,就和青雀说了一声,挎着绣篮去了针线房领四房的份例,回来路上时,她被一个眼生的小厮拉着,硬说外头有人捎了东西给她。
永泰侯府待下优容,下人的家眷亲朋也可上门探望,还能让去外头办事的人带些花儿钗儿的,她那时竟糊涂了,想着没找人帮她带过东西,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跟着小厮到了侧门。
她才露了面,侧门口跟着守门的黄婆子嗑瓜子的那个人就立起身来,急急捉她的袖子,竟是她的嫂子,涎着脸谄笑:“姑奶奶,你可叫我们好找!”转头向黄婆子解释,“这是我们家小姑,想找她回去参加她侄儿的婚筵的。”
白露不寒而栗。她回了侯府当差,这俩人竟然也跟着进京了!她先前迫于流言一直躲在屋内,这俩人就守了她这么久。
她自然不肯从嫂子的话跟她回家去。若是回去了,她岂不是要被生吞活剥,连油皮也要被榨干。
嫂子见她不肯从,狞笑着一个巴掌就扇了下来,做惯了农活的人,力气大得惊人,她当下被打得眼冒金星两耳嗡嗡。那原本磕着瓜子在一旁看戏的黄婆子终于惊了,丢了瓜子皮就上去抱住她嫂子,又叫了路过的丫鬟把她送回了照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