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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闻言惊转过头去,却见敏心对她举杯微笑:“大嫂已经敲打过了,今儿服侍的人一句话都不会往外说的,你只管放心便是。”

媛心慢慢地坐了来,一直笔挺的肩背,终于也像常年绷着的弓弦一样,能松弛来了。

才过了半柱香功夫,敏心半杯果酒还没抿完,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裂瓷声。

转头一看,却是容心喝得微醺了,面色通红,带了一丝亢奋,动作也没有之前精细了,把那壶倒空了的酒壶推石桌砸碎了。

敏心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一惊,正要去扶她,却见容心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动作迅猛地从桌台布后抱出一只双耳贯壶来,“嘭”地一声放在了桌上,大声叫着她贴身丫鬟的名字:“取箭来!今日我们投壶!”

敏心看得心惊肉跳,左手边容心呼出的气息带着浓烈的酒气喷到她耳边,右手边莹心就腾地起身,高呼道:“投壶!来!投壶!”

如香抱了一大桶羽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却见几位小姐竟都喝得有些半醉了。

容心这时双眼湛湛,几步跨石阶,叫丫鬟把那只双耳贯壶放在不远处平整的地上,自己取过一把箭,一支接一支地投向贯壶。有的没投中,有的投中,有的投到了贯耳,围观众人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发出惊呼,并因投中而大声喝彩。

这晚月色,敏心能清楚地看到容心唇边一直勾着的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再结合她那泄愤似的,毫不遮掩的动作,敏心忽得明白了什么。

容心投累了,靠在亭子的鹅颈栏边坐了来,急促地喘着气,满身香汗淋漓。

有专司计数的小丫鬟跑过去数了投中的目数,正要回禀,容心一挥手,不在意地说:“投这玩意儿不过是为了取乐,若要细究成绩,那有什么意思。”

敏心在她身旁坐来,两人一起看着莹心投壶的潇洒身姿。

也许是只过了一瞬,也许是过了很久,久到莹心和媛心都玩累了、笑累了,趴在石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沉沉睡去。

不知为何,周边服侍的人几乎也都消失不见了,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丫鬟,此时也俱都倚在柱子上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打着瞌睡。

容心遽然开口,声音极轻,如梦似幻:“母亲说,婚期将至,要我好好收收性子,到了他家,就不许和现在这样了……”

“可是我不想。不想因为出嫁,就强要我收敛性情,变成女德、女训上千篇一律的贤妻良母……为什么我就不能还做自己呢?”

敏心沉默。

“还有四姐姐,我晓得她是怨我的。怨我抢了父亲的宠爱,怨她的订婚的丈夫不如庄王府高贵,可我……我也没有办法。大姐和我说,母亲第一次见她们姐弟还有纪姨娘时,把她的手都捏疼了,我不知道,她也不会知道。她为份例、为婚事不满时,母亲心里也不好受,这是我的错吗?还是她姨娘的错?”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去,“为什么世间规矩,多是用来束缚女子的?为什么男人的选择,后果却要女人来承担?就像五姐,三叔三婶快十年没有回来,就好像把她和五哥给忘了一样。连他们的婚事,若不是我母亲写信去问,他们都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又要生他们?为什么外任时不带上他们?为什么自从回到燕京后,我就不能和在西境那样,跟随大姐骑马出城游猎?为什么?”

苦笑,唯有苦笑。这些问题,敏心也回答不出。好在,容心她也不需要旁人来回答。

“子绣他……是很好的,可惜他姓温,我姓徐。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两个只是寻常人家的儿女,将来成亲后,是不是也会和我在西境见过的那许多平凡夫妻一样……”容心喃喃道,“七妹,你知道吗,我一直,一直很想念西境。”

那个她出生的地方。

“七妹,你呢?”容心靠在敏心身上,那天然清艳的美丽面容上有着淡淡轻愁。

敏心想了想,招手唤来秋雁,低语了几句。

随后秋雁很快回来,递上了一支长箫。

敏心低笑:“随解先生学乐这么多年,一直听六姐你弹的琵琶曲,今天不如就听我吹首曲子吧。”

容心展颜:“好呀。”

这把小叶紫檀木箫敏心已用了多年,连木纹都摩挲地淡去了。敏心将箫抵在唇边,微微吹气,低沉呜咽的箫声就弥漫在了天地之中。

乐曲沉郁悠扬,含蓄婉转,说不完的顿挫意气,道不完的相思情谊,荡漾在云间月,听得容心不自觉潸然泪。

她吸吸鼻子,翁声道:“七妹,你吹得真好听。”

她闻言惊转过头去,却见敏心对她举杯微笑:“大嫂已经敲打过了,今儿服侍的人一句话都不会往外说的,你只管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