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眼睛猛然变得亮晶晶的,“殿下有主意了?”
朱辞远点点头,他垂眸拨弄着腕上的紫檀佛珠。他其实不大信佛的,只是习惯罢了。那时候他刚刚到徐府,人才六岁,莽撞尖利的厉害,又因为外室子的身份受人奚落,一心想回到母亲身边。大约那时候祖父见他戾气太重,犯了事便总让他抄佛经。后来人渐渐大了起来,知道叫喊折腾其实什么事都解决不了,反倒是要沉下心来,思退思危思变,他学着借佛经的静穆平和来压制自己,待人接物总要镀上一层温和沉静的金,只有自己知道,被镇压在心底的,是怎样的自己。
“知道这个时辰,宫外打更的人会喊什么吗?”
长宁冥思苦想了一会儿,随后眼睛亮了一下,“夜半三更,小心火烛?”
“嗯。”朱辞远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长宁却有些想不明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刘翁还在时就总嫌奴才憨傻,不过他有时也说憨傻些也好……”长宁说着突然一拍脑袋,“对了殿下有件事差点忘了和您说!”
长宁接着道,“就是吴公公罚了怀恩那次,三喜大约是落井下石,直接在怀恩床铺上撒了泡尿,我和宝顺当时也不敢阻拦。怀恩回来见了床上的尿渍,当时那一瞬我瞧着他脸色阴沉得像是要吃人,结果反而笑着走到三喜身旁附耳和他说了几句话。结果三喜听后直接变了脸色,立马对怀恩点头哈腰,还把自己的褥子给了怀恩。”说到这里,长宁的声音小了些,觉得自己有些没用,“至于他究竟说了什么,奴才当时离的远,没有听清。”
朱辞远凝神细听着,拇指则习惯性地摩挲着食指,若有所思。
又是这个怀恩。她究竟和三喜说了什么呢……她会不会是郑贵妃派来的人?
第二日,得了殿下赐药的怀恩伺候得更殷勤了,端茶递水,磨墨铺纸,十分狗腿。而有了“滤镜”的加持,怀恩觉得自家殿下更俊美了,捧卷细读的模样便如春华照水,提笔落墨的风姿则如雨打疏花,敛眉凝思的神态则是秋霜覆叶,临窗而坐独自对弈的风采恰是那银渠映月!春花秋月,真真是一个人全占了!沉浸在殿下“人美心善”此类幻想之中的怀恩只要稍稍回个神,就会发现自己只要再加点哈喇子就像那盯着鱼儿的猫儿,见了骨头的狗儿……
一连几天,皆风平浪静,就是忙碌得紧。大约是因为朱辞远大多时间都在书房,又不喜人多。所以一日下来基本都是怀恩单独伺候,有时连带着也会侍膳。怀恩倒也乐得其中,毕竟也没什么重活,伺候的多也是恩宠,地位会更稳固,再加上朱辞远偶尔也会赏赐她些果子点心,甚至是一道菜,荣宠得很。毕竟,按宫里的规矩,膳食都是主子吃完了剩下的按等级分下去的,赐膳是独一份的荣光。
这日夜里,怀恩守夜,她摸摸肚子,很是惬意。她今晚得了一盘菌丝黄瓜的赐膳。别看只是一道简单的小菜,在这个时节却很是难得,是养在外头花洞子里以火迫生出来的,专供给皇室和贵族用。小小的黄瓜,细长如指,鲜碧如翠,一根可值数金,入口便觉甘脆生爽,而菌丝也是云南进贡而来的,醇厚鲜香得很。殿下如今在孝中,所食皆为素,这尚食局也就爱在这食材金贵和口味上下功夫,这一盘让素来喜荤的怀恩也吃得回味无穷。
入夜渐深,怀恩早已入了睡梦,却总有些睡不稳当,原因无他,今夜又飘雪,膝盖处便痛痒起来。她原本没大当回事,这几天却隐隐觉察,当是那日罚跪落下的毛病。正半梦半醒间,寝殿里传来响动,怀恩便清醒了几分。过一会儿,她稍稍睁开眼,竟瞧见朱辞远已穿戴齐整,裹着斗篷,提着只风灯出了寝殿。怀恩有些好奇,坐了起来,纠结再三,想想若殿下外出出了什么事,只怕受责难的还是自己这个守夜的,于是便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怀恩在后头跟着殿下一路往北走,结果朱辞远竟一直走到顺贞门。此时宫门已下钥,怀恩跟在后头,只见殿下拿出令牌,守门的侍卫便开了门。
穿过北贞门,绕过万岁山一路往北。走到一半,怀恩大概猜到朱辞远要去哪里了。想想那夜能遇上朱辞远只怕也是因为他要去安乐堂吧。安乐堂原本是建来给患病或者年老的太监居住的,只是后来渐渐荒废了,倒是给了朱辞远母子一个存活下来的机会。朱辞远的生母魏氏当时应该就停灵在那里,只是为什么殿下每次来都是晚上偷偷来,上次还穿着太监衣服。不然自己也不至于踹了他一脚……
朱辞远见他那着急的模样,宽慰似地朝他笑了笑,“你也别着急。谁是奸细,试一试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