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渐浓,水天一线的乌黑浓云还未退开夜色,却被热烈的金嵌上金边,海水潮起声涌,水天与云三者撞在一起,浓墨重彩的墨蓝与猩红色便艳艳烈烈洒了一整个水天相接。
是的,猩红色。
燕云更愿意这么形容海上的日出,还有无相。
以前在辉夜岛,她没这么个心情与空闲去看日出,在那样的地方,她从来不敢松懈,她也不觉得有什么美的。
直到她第一次足够强大,获得进入顶的杀手组织的资格,于首次辉夜祭时,见到了无相。
这个人身上,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这是第一印象。
煞红的袍子拖着长长的尾巴,逶迤在地上,于步伐走动间,拖出新鲜的血。当时他刚出任务回来,根本懒得看他们这群才升上来心气高的新晋杀手,看也不看,直接从他们身前走过。
但是能进入辉夜金殿的,没有几个不是踩着同伴和仇敌的尸体上来的亡命之徒,几乎所有人看向无相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野心勃勃,“凭什么他不用参加辉夜祭?”
辉夜祭是辉夜岛杀手每年一次的内部猎场,每年都会有七个新人加入,这就意味着,每年必需有七个杀手被淘汰——通过自相残杀的方式。
“当你们坐上第一那个位置,你们也可以无后顾之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组织首领面具男捏着娘腔笑道。
“我不服!”
尖刺的一声哂笑。
“不服就上啊,杀了他你就是第一。”面具男不嫌事大地挑事情,“反正他刚回来,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那人被挑的热血充脑子,一个鹰爪冲无相背后抓去。还没看清楚无相怎么出手的,挑事的人便惨叫着痉挛在地,五个手指齐刷刷落在地上,周围人冷眼看着,没人想去扶,倒是对这位无相更添了几分好奇。
无相回头的那一霎,燕云看清楚他的相貌,雪白的脸,血红的唇,鸦发披散及脚踝,漆黑的眼睛没有一点感情……就像是个傀儡一样。
傀儡……她想起辉夜岛坊间传言,无相是个死不了的老妖怪,传闻被捅穿了心死不了,而且他是没有脸的,没有鼻子眼睛耳朵,所以才叫无相……这些东西燕云闲来无事之余也就听听就笑一声,直到她看见无相慢条斯理收回袖间的薄刃,薄刃没入腕间皮肤隐作血莲。
那可是活生生的肉,生生嵌入一片薄刃,只有一道血痕,又因为愈合极快转瞬即逝,某一瞬间,她相信那些传言。
只有妖怪有这样强大的躯体了吧。
她认得那东西,是藏剑山庄的镇门之宝——莲降,出了名的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是极有灵气的兵器,认主而侍,却以宿在主人血肉之躯内得以滋养,主人的血肉便是它的鞘。
莲降凡出鞘必饮敌血才归,否则便会大肆回嗜主人血肉。纵使不是,那一放一收,破血肉而出,纵然愈合快,疼却不可避免。
总之伤敌一千,却也自损八百,那是极为凶残的兵器。
后来才听说,那天夜里,藏剑山庄满门一夜之间,无人生还。
无相淡淡的目光扫过金殿内的人,眼睛是一汪死去的湖泊,懒得动手四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直到燕云与他的眸子对上,他才顿了下,燕云感觉到,他好像透过她的眼睛在看什么。
她立刻敏感地意识到,她或许长得像他认识的某个人。
但他仅仅是愣了一瞬,很快拖着步子离开。
燕云抓住了这个机会,她孤影只身,整个金殿杀手只有她一个女子,她必须要找个强大的搭档结盟——无相。
无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身后血腥的内部淘汰悄无声息地开始,她勾起唇角,掏出弯刀,反手抹去偷袭者的脖子,温热的猩红溅在眼皮子上……
—
夤夜结束,日出正浓,水天混着浓重的海雾,撞上日出的染缸,砸出浓墨重彩的红,衬着那一道沉寂的背影,莫名使人想到猩红二字。
“你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燕云率先挑开话题,撩开头发,趴在围栏上,不经意露出无知却又引诱的一面。
她当杀手久了,自然什么法子都擅长一些,尤其她自恃貌美,少有目标不吃这一套,况且无相似乎对她有着某些特别的情愫——她方才读懂了他最后的口语:背后。
他在帮她。
才有了接下来的一刀封喉。
“怎么不说话?”故意放柔声音。
他的脖颈转向她,一眼看透她的心里,声音冰冷,“我不跟将死之人说话。”
燕云读懂他的言下之意,心脏一停,顿时下跪,“燕云错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深谙此道。
“还没有那么蠢。你没错,你想活着,只是用错了办法。”无相转头继续望向远方,眸中是云蒸霞蔚的妖冶。
“请让我追随你。”她跪在那里没有起。
“我不需要累赘。”
“我可以……”
“别让我说第二次。”
燕云这才住嘴。
这一趟冒险也不是铩羽而归,至少无相没有杀她,但是燕云再也没有以美人计来缚住他的想法。
开始她以为是她不够美,后来直到无数祸国美人色杀,他亦眨也不眨眼睛祭出莲降。
她从来没见过他为谁收过莲降,莲降在他手上过够了好日子,他一向动手,在别人家就会杀人全家,全家一个不留,要说这顶梁柱都没了,其他人也活不了,权当做好事。
“你不杀他,他就往死里杀你。”留情是什么东西,不知道。
燕云一直都知道,她和无相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无相就像别人说的不要命的老妖怪,他早就是在乱世里吃着人肉踩着尸体爬上来的畸形怪物。
她对这句话有最深认知,是在他屠戮辉夜岛的那个晚上,她不知道忽然发生了什么他要这么做,有些犹豫,毕竟辉夜岛那么强大,他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若是被抓回来……
火光冲天,映亮他侧脸血色,他淡淡道,“跑不跑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但你以为留下来是什么好事情吗,辉夜祭的淘汰,你真以为是筛选血液,错了……辉夜祭必须死人,但是没人在乎输赢,他们只是想看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活—活—打—死。”
他忽然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睛映着火光,笑的诡异和森然。
“他们既然喜欢,就看个够。”
—
辉夜岛的事情历历在目,燕云如今想来感慨万千,上辈子的事情一般。真要回忆起来,她印象最深的还是猩红色的海日,便如同此时一般,她看着客栈临海一侧走廊处的背影,不由自主上前打招呼,“还不上船?”
还有半个时辰出发。
“船上还有什么人?”他问。
其实他们是跟着船队走的,每年越梁船队只这么几趟,除了他们坐船,另外还有些九流三教的跟船的人,本着都不得罪广开人脉,燕云他们默认买了船票均可入内。
“事先没说,是因为当时船上人员定差不多了你们才决定一同跟船……对了,这是你在船上房间的号和钥匙,嗯,九号。”燕云递过去。
容樾没答话,燕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恰见昭歌一个人在临水小贩处转着,但没提起什么兴趣,心情不好四个字就差写在脸上,她逛了那么久,只挑了两缕细线,正要付钱时,摸了摸口袋,原本怏怏的眸子才露出点不好意思的情绪。
燕云看出点什么来,“闹别扭了”
容樾:“没有。”
说完便要转身,燕云抱着手,调侃,“怎么,送钱去?”
容樾转了一半的头僵硬地扭回来,“不是。”